第二天一早才吃過早飯，還沒來得及收拾，已有年輕嫂子進曉翠苑抬箱子，搬我的東西。
大夫人問了問百蘭軒收拾得如何，東西都備了哪些？當(dāng)中一個穩(wěn)重的媳婦一一回答了。
大夫人還是不能放心，執(zhí)意要親自去看看，我和素秋便伺候換衣?lián)Q鞋。
走到垂花門，撞見管家黃榮與另一位管事抬著一方匾額進來，上頭蓋著天家鵝黃綢子，想必是御賜之物。
“怎么送這來？”大夫人問。
黃榮恭敬頷首，回：“夫人，是將軍的意思。讓奴才們把祠堂供滿三天的御匾請下來，送到您這給三少爺瞧看，明天再放往廳堂掛放。”
大夫人挑起覆蓋著的黃綢，匾上赫然露出蒼勁有力，豪縱工穩(wěn)的御筆四個大字：公忠體國。
大夫人的目光在上頭轉(zhuǎn)了一圈，緩緩放下綢子，輕輕揮了揮手：“送去吧，沖兒是該好好看看?！?p> 天色鉛鉛，云層灰厚。
曉翠苑附近的素來清冷，幾處紅色喜字、花好月圓的剪紙也營造不出太多的人氣味道。
走到九福居外頭，紅色變得更加顯眼，過小拱橋，滿堤種著一排整齊的柳樹，垂著的枝椏灰暗寂寥，一派蕭瑟。
等到乍暖還寒時候，才會抽芽見到綠色。
銀絮和心蓮兩人昨晚就睡在百蘭軒，收拾打掃著四處。
見大夫人來了，她二人忙倒掉污水，擰干粗巾，來到面前行禮。
看她們?nèi)绱饲诳斓臉幼?，大夫人夸了幾句，即便院落中收拾得不大盡如人意，也不苛責(zé)一句。
百蘭軒里空蕩，大多是擦拭去塵的活，大夫人看過屋子里的被褥枕套，又把妝奩衣物看了一番，揉著我的手說：“老太太比我想得好，和這一比較，我那小暖閣著實是委屈。今后要缺什么花用，只管來和我說?！?p> 以后我雖不敢似她家主子那樣缺什么要什么，可是大夫人是真心疼愛我的，當(dāng)我如女兒一般，我心中感激，笑著點頭。
大夫人巡視了一遍，百蘭軒里還在清掃，便說要領(lǐng)著我們?nèi)ゾ鸥＞幼?p> 走到小院外頭，素秋沒留神差點叫堆著的木柱絆倒，大夫人一看，全是些木柱長板，不知道是哪里清理出來的廢棄，急著吩咐叫那些進出的年輕媳婦抬走。
我忙攔住，和大夫人說明要留著這些木頭使用。
大夫人不解：“這些木頭你要留著做什么使？”
我彎下腰挪開擋路的木板，拍了拍滿是灰塵的手，微笑著說：“我想討來刀具，用這些木頭搭個秋千。等到萬千柳條長垂的春天，要是您喜歡，可以坐在這兒的秋千上品茗茶，看垂柳。”
素秋愣了會，看著眼前的柳堤琢磨了一會，大喜道：“夫人，您聽因果說的情形，像不像將軍送給您畫的那副春日秋千圖！”
“像，確實像?！贝蠓蛉搜壑酗柡葠?，微笑著點點頭，問我：“你這孩子還會搭秋千？！”
“嗯！我的祖父是木匠，小時候常常煩著他老人家給我搭秋千架，搬了幾回家，在旁邊看過一次，還記得，所以，想嘗試著搭一個?！贝喝涨锴D上那個開心笑著的少女，不是旁人，而是及笄年華的大夫人。
每晚睡前，大夫人總會在畫前站一會，目光落在將軍的印章上。
大夫人用絲帕抹去我掌心余下的灰塵，動作十分輕柔。
“你是謹(jǐn)慎穩(wěn)重不輕浮的孩子，還真想不到，你也有猴兒一般吵鬧，要玩要吃的小時候?！?p> 大夫人眼角展出幾條慈愛的笑紋：“這些木柱比你還高，架木頭時得喊人幫你。再強，你也是個女孩子，別自己一個人埋頭做，受了傷就不好了?！?p> 跟在后頭的心蓮笑道：“大夫人您放心，有我和心蓮在，不會讓蘇小姐受傷的，臟活累活我們倆一定搶著做?！?p> 銀絮跟著點頭，附和了幾句。
看過小院的情況，我和素秋伴著大夫人按著原路回去，對面九福居的院門外王氏帶著兩個丫鬟，正等候著。見我們走來，迎上福身道：“母親早！”
院外還站著五少爺?shù)碾S從冬青及兩個小廝，三人一一與大夫人問安。
大夫人見冬青也在這，微笑著開口：“羨兒來你這兒了？”
“五弟也才來不久，帶了幾捧名家字畫，說是真跡，費不少功夫弄來的，帶了來和二爺品鑒，兩兄弟在里頭看畫呢。一個說飄逸雅致，一個說大氣天成，我不懂畫，二爺說我不配看好畫，這不，把我趕出來吹冷風(fēng)?！蓖跏献詈髱拙涫窃谡f笑，倒不是告狀的語氣，臉上也沒有怒意，說罷挽上大夫人的手，兩眼彎彎。
年大奶奶驕縱跋扈，柳姨娘又太過柔順，而王氏心直口快，知禮活潑，很難不討人喜歡。
“你別氣惱，我?guī)氵M去問問驍兒，給你主持個公道?！贝蠓蛉溯p笑道。
“母親您真好，兒媳婦受了委屈，指著您給我出口惡氣呢！”王氏挽著大夫人朝院子里走，倏地轉(zhuǎn)過頭，對我眨了眨眼睛。
“這新院子熱鬧，又有滿堂喜氣，我也愛來沾沾喜，跟你討口茶喝罷?！?p> “只喝茶哪行，母親，我這還有好幾樣好點心，梅花酥、玫瑰糕、酥皮卷兒鮮肉餅，您一塊嘗嘗吧?！?p> ……
兩婆媳說著笑著進院子，九福居里的下人全是二少爺院里挪來的，統(tǒng)共五六個，全是小廝，只在外頭伺候。進垂花后，除了兩個新丫鬟，就沒別人。
正房四面番草花紋的槅扇通通打開，在中庭便看見房中的大畫案上鋪滿字畫。
二少爺與五少爺在賞畫試畫，桌上還有幾封拆過的無名書信。
見大夫人來了，二少爺拜見后便把瑞鶴、千山等書畫收起來，匆忙地連信紙一塊卷入畫卷中，我只瞧見畫卷上石青一角。
小廝們撤走大畫案，上了熱茶。
五少爺長睫微垂，風(fēng)儀超然，芝蘭玉樹一般。目光對上時，他嘴角輕輕揚起，如無垠春水中蕩漾的碧波，我的心頭陡然一顫。
果然是仙人樣貌，老天在塑造他的時候未免太偏心。
大夫人說起王氏的笑言，二少爺忍著怒氣，飛快瞥了王氏一眼：“母親別聽她挑唆，我何曾趕過她，只是讓她回房去?！?p> “我不過想讓母親進來歇會，吃些點心，二爺不必生氣?！蓖跏蠟榇蠓蛉松虾貌?，又端了碗到二少爺面前。
“母親您看，她使得一手好計算。”二少爺沉聲道。
“我不配看好畫，難道不是二爺親口說的？怎么就是我計算。二爺高雅，我俗氣，要是人人都能做梅妻鶴子，世上哪里還有雅俗之分?！蓖跏闲Φ馈?p> 二少爺冷哼一聲：“你還懂梅妻鶴子呢。”
“韓昌黎有一句話極好——術(shù)業(yè)有專攻。我問兩個問題，二爺未必答得出來?！?p> “什么問題？”
“二爺可知道京城最好的胭脂膏子出自哪一家？洗面藥又是哪家的好？”
二少爺無言以對，夫妻倆干巴巴地瞪來瞪去，二少爺又?jǐn)∠玛噥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