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漠漠江湖遠(yuǎn)

　　如今這局勢已然明了，藏龍坳這邊的弟兄們每天更加刻苦訓(xùn)練，梅月雪帶著大家四處剿匪，打聽得哪里有土豪惡霸，哪里有貪官污吏，該整治的整治，該搶錢的搶錢，如果原本就是從百姓身上搜刮下來的，那便再送還給百姓，如果是別的路子來的不義之財，或掘的哪里的古墓，或收的哪里的賄銀，或做的何等不義的買賣等等情況的銀子，他們便收為己用。

　　漸漸的越屯越多，寨子里的人有原先是裁縫的，裁剪縫制了數(shù)面大旗，繡上匡扶正義、保家護(hù)國、鋤奸扶正等字號，繡上紅梅為標(biāo)志，就此揭竿而起，有了名號。

　　寨中弟兄分至附近各個山頭，挑選足智多謀，武功高強(qiáng)的作為頭目，分散至從前剿滅的土匪的老巢，作為藏龍坳的分支，擴(kuò)大了守護(hù)的范圍。每一個山頭的忠義堂，掛的都是梅月雪親手繪畫裱褙的《紅梅傲雪圖》，自此在江湖上的名聲便大大地傳了開來。

　　每一隊分支都由可靠的人帶領(lǐng)，日日練功念書，行俠仗義，數(shù)月之間便有許多人來投奔，隊伍日漸壯大。

　　由于梅月雪和林翊治寨規(guī)矩嚴(yán)謹(jǐn)，寬嚴(yán)相濟(jì)，平等對待，許多流落江湖無依無靠之人都有了歸宿，凡來投奔者無不為其大義而欽佩，忠心耿耿，除了手無寸鐵的弱者之外，還有不少江湖俠士聞名結(jié)交，或加入山寨一同為王，還帶來了新的功夫，或代表著某一幫派來結(jié)交為友，紅梅幫的名號，就這么叫了出來，藏龍寨自此只是總堂，由梅月雪、林翊鎮(zhèn)守，剩余呂虬、猴子等人都被分了出去當(dāng)寨主，人員大量流動，讓藏龍坳進(jìn)入了更加繁榮的階段。

　　紅梅大俠因救肖蔚竟至名聲跟著她一路相傳，哪里的街道上張貼著肖蔚的畫像，紅梅大俠的名聲就能傳到哪里。

　　這一波熱度，蹭的非常妙！

　　藏龍坳這邊的瑣事暫不多說，肖蔚在扶云山每日里也就是干活練功抄經(jīng)，倒也安好，咱們單說熠天城里發(fā)生的事情。

　　欒丞相自從回京之后，很長一段時間都稱病在家。皇上干脆放了他的假，丞相一職的瑣事，便只好暫交給太子和太尉一起處理了。

　　其實欒丞相雖然表面上稱病，說是憂思過度躺在家里無法處理公務(wù)，但其實他權(quán)傾朝野，即使躺在家里，朝堂上也只剩些例行的瑣事，要緊的仍舊被他緊緊地攥在手中，絲毫不受影響。辜王爺早就在欒丞相稱病之后進(jìn)宮見過皇上，兩個人也借品茶下棋為由，商議過了眼下的狀況。

　　辜王爺悄悄對皇上說：“我這趟出來，都有欒丞相的人跟著，這個老賊，假裝有病，心里可一點也不放松呢。不過經(jīng)此一事他的打擊也不小，估計他很快就要出手了，只要他一動，總會露出馬腳?！闭f話間他落下一枚棋子笑道：“陛下的棋藝越來越精湛了！”

　　皇上笑道：“都是在賭命罷了，再精明的狐貍，也有疏忽的時刻，你辦事我放心?！?p>　　辜王爺?shù)溃骸拔乙才闪巳巳ゴ蛱剿麄?，人很可靠，也非常聰明，是個將相之才?！?p>　　皇上抬眼看了他一眼，嗔道：“老狐貍，忽悠完那個傻小子，又來忽悠朕？你想將來他事成之后我封他一個官職。”

　　辜王爺咯咯笑道：“您給了官職，我便不是騙他，此事成了，我便也不算是騙您。我要給他求個大官，有個彩頭也能穩(wěn)定他的心，不枉他對我信任一場。”

　　“好，朕金口玉言，應(yīng)了。但是具體給個什么官職還要看他，我要當(dāng)面考較過他才好定斷?！?p>　　辜王爺立刻起身向皇上行大禮道：“臣在此代周文連謝皇上大恩，等事成之后臣再帶他來面圣，那時再讓他來謝恩?！?p>　　皇上笑著擺手道：“好了好了起來吧，非是該他來謝朕的恩，是朕該親自去謝謝他，他是大穆的恩人?！?p>　　辜王爺笑道：“他一介草民，皇上若是真的如此待他，怕這小子消受不起，陛下賞個官職就已經(jīng)是天大的恩賜了?！?p>　　皇上搖頭笑道：“不不不，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他知道自己身上的擔(dān)子有多重，他對于我的意義不只是立了功，是穩(wěn)固了大穆的江山。何況這等風(fēng)雨飄搖之際，多少人撇了朕去依附欒家，朕不說，但心里都清楚，相比之下，這個孩子的品質(zhì)何其可貴啊，前路渺茫，輸贏還未定，他就有這樣的勇氣，要我說，他受得起！”

　　辜王爺?shù)溃骸盎噬隙Y賢下士，我此生能遇您這樣的明君，真是不白來這世間走一遭啊！”

　　話說到此處，皇上忽然坐直了身子，目光從棋盤轉(zhuǎn)向了別處，長長地嘆了口氣，神情無限悲涼，竟在這一瞬之間老淚縱橫，嚶嚶地哭了起來。

　　辜王爺連忙站了起來道：“陛下這是怎么了?！鄙焓謱⒆约盒鋬?nèi)的帕子遞給了皇上，皇上接過帕子掩面痛哭道：“我做了三十年的皇帝，到老才明白，身為皇帝，仁德治國可以，但是該狠辣惡毒之時也要狠辣惡毒，古往今來帝王所謂的仁德，其實都不過是籠絡(luò)人心的法子，背地里都以極其嚴(yán)厲的手段整治內(nèi)政，我一直不愿做這種偽善，以為你待別人寬容，別人也必定不辜負(fù)你，可惜呀可惜……我為何如此之蠢，老祖宗多年來留下的規(guī)矩，我當(dāng)年竟還有些不屑。我也是一時疏忽，才讓欒家鉆了空子，自此便一發(fā)不可收拾，一步步被他擠逼到今天。這期間我以為總會有人念著我的好，可惜啊，他們原來都是一群見利忘義之徒，見我年紀(jì)大了沒幾天日子了，便紛紛去巴結(jié)欒丞相，自梅皇后去世之后更甚?！?p>　　他說到最后苦笑道：“人性本如此，怪我不該奢求，我也是后來才明白，一味寬仁，終是攏不住人心，我從前太過追求名聲了?！?p>　　辜王爺見他情緒穩(wěn)定了許多便退了回去，安慰道：“陛下何必如此傷感呢，在臣心里，您才是最好的皇帝。陛下的仁政不是沒有效果啊，陛下不是籠絡(luò)了臣，籠絡(luò)了林家嗎？那些個攀附欒丞相的，也不過是湊個人數(shù)，就算是他們回心轉(zhuǎn)意，也是不堪用的?！?p>　　皇上搖頭道：“不，若是我夠狠，夠了解人心，欒家的事情根本就不會發(fā)生，我當(dāng)年一登基就該鏟除了他，身為一國之君，只要國泰民安，自己的名聲又算的什么呢？秦始皇雖然苛政，但是長城千里，但是卻守護(hù)了中原數(shù)千年之久，人人都怨他暴戾，怨他沒有人情，可若是沒有那道長城，那些筑城的人也一樣會死在戰(zhàn)場上啊，而且還會有更多無辜人喪命，當(dāng)時那樣的亂世，盜賊四起，民不聊生，若不是他威懾天下，良民百姓何以安寧度日呢？我這一生，只崇敬始皇一人，夠狠，夠明白，夠冷靜，這才是一個好帝王該有的樣子?！?p>　　辜王爺皺眉道：“臣聽陛下今日這番話與當(dāng)年很是不同……”

　　皇上道：“我不懂得約束壓制，反倒讓別人以為我懦弱，將來若我們能勝過欒丞相，一個新上任的帝王不能太過仁慈柔和，欒家樹大根深，還牽扯到朝中很多高位的官員，到時候治理起來會很麻煩，黨政糾紛也會再延續(xù)很長一陣子，優(yōu)柔寡斷的帝王根本收拾不了這殘局，大穆需要一個冷靜果敢，有威嚴(yán)的帝王?！?p>　　辜王爺心下一沉，您的意思是：“歲寒殿下他……反而是長寒殿下……”

　　皇上點頭道：“長寒和歲寒都很好，但是兩人各有優(yōu)點。你認(rèn)為如何?！?p>　　辜王爺沉吟半天嘆道：“臣認(rèn)為陛下的想法可以為大穆免去很多的禍端，臣無異議。只是可憐了歲寒殿下?！?p>　　皇上這邊又落下一子道：“他生在了帝王家，這也是無可奈何之事。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呢，但愿他能看開這名利富貴。我自認(rèn)為我是還了他自由身，但愿他能明白，以后自由自在，做自己想做的事，保護(hù)自己想保護(hù)的人。這，可是朕一輩子都沒能求到的福氣?。　?p>　　辜王爺笑道：“說到底，陛下還是兩個孩子都疼，陛下給他們安排的都是最適合他們的路，他們會明白的?！?p>　　皇上低頭盯著棋盤只是點頭催促他道：“快快，該你了！”

　　“哈哈哈……好好！”

　　兩個老人頭對頭盯著棋盤，一直到很晚?；噬细纪鯛斦f過這些話之后顯得很高興，當(dāng)天便不讓辜王爺出宮了，在御花園的涼亭里設(shè)下一桌小酒席，只留下貼身的太監(jiān)和兩個宮女伺候著，兩個人在涼亭上吟詩作對，喝酒猜拳，皇上高興，還命人取來了少年時期常把玩的一支精致的洞簫，在涼亭上吹了起來，夜風(fēng)將裊裊的簫聲送到了皇宮的每一個角落。

　　月失枯柳，云隱朱墻。風(fēng)傳嘉樂，露透寒簫。

　　皇上數(shù)年不碰這支蕭，沒想到今日吹奏起來，倒比當(dāng)年更精進(jìn)了，連那不識字的宮人，聽了也潸然淚下，追憶起許多往事來。

　　皇上沉醉其中，閉目安享這片刻的寧靜，腦海里出現(xiàn)一名在寬闊的大地上騎馬馳騁的少年，馬背上是他的小婧兒……

　　婧兒正是梅皇后梅婧疏，“婧兒”是只有他才會用來叫她的方式。如今物是人非，這位老皇帝在自己的晚年，嘗盡了人生的心酸苦難，松弛的眼皮下，連淚都渾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