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肉

　　小晴家有三個挨肩的男娃，大的十歲，小的今年剛滿八歲。

　　困難時期，物資供應(yīng)緊缺，尤其是吃食總也不夠。娃子們像是餓癆鬼投胎似的，鍋里無論煮多少飯菜也填不滿娃子們癟塌塌的肚子。

　　娃子們正是拉架子長個的時候，他們能吃能喝，也不挑食，做啥吃啥。只是讓小晴兩口子發(fā)愁的是要從哪里弄那么多吃食？

　　家里五口人，五張嘴吃飯，只有夫妻兩個人是勞動力。一年到頭的收成，交完公糧之后，再剩下的吃食根本不夠調(diào)配。所以，一年當(dāng)中，還要搭上春天的野菜團子，夏天土豆丸子，天秋煮的一鍋又一鍋南瓜湯，還加上冬天存一點紅薯干子，家里還留半袋包谷面也要摻和進去。

　　娃子們不喜歡喝包谷面稀飯，硬說卡嗓子咽不下去。好說歹說哄他們吃一頓，放下筷子便嚷嚷著要吃饃。狠狠心，隔天蒸了一鍋饃，小晴兩口子每人只吃一塊，蹲在地上拼命搖尾巴眼巴巴盯著飯桌的大黃，也丟給它半塊。剩下的全被娃子們一頓吞個精打光。小晴心疼，不興許這樣過日子，臘月吃了正月的糧！因為一鍋饃，全家人又喝了一個月能照出人影的稀粥。

　　孩子們餓得招架不住，經(jīng)常跑去圍著小叔家鍋臺打轉(zhuǎn)，都叫小晴提著耳朵一次次拎了回來。

　　“娘，小叔家煮白米飯了！”

　　“娘，小叔說他今天吃紅燒肉！”

　　“娘，俺家啥時候吃肉？”

　　小晴把臉一板，“想吃肉，自己掙去！俺可沒那個能耐供你們吃肉！”

　　娃子們默不作聲，死死盯著自家冒著熱氣的大灶，待半晌小晴揭開鍋蓋，三個娃子湊上去一瞧，又是一鍋包谷面稀飯。他們泄了氣，齊齊坐在屋檐下望著小叔家的煙囪。

　　小叔在家務(wù)農(nóng)，小嬸是供應(yīng)戶口，手里有糧票，他倆只有一個女娃，現(xiàn)在一周多，走路還不穩(wěn)當(dāng)。他倆的日子過得比小晴家富裕，平日里吃喝不愁，還有結(jié)余。

　　所以，三個娃子喜歡圍著小叔家的鍋灶和飯桌轉(zhuǎn)悠，撿飯粒，撿菜葉，還有從女娃嘴邊掉在地上的零食渣子，他們也撿起來擱在嘴里。

　　小晴兩口子與弟弟弟媳兩家隔得不遠，但因為彼此看不習(xí)慣，雖是親哥倆但兩家平時來往稀少。娃子們愛上門撿吃食，被小晴知道了，她狠狠教訓(xùn)過他們幾次，也是時好時壞，若是那鍋灶里飄出肉香，他們肚子里的饞蟲就被勾出來，早忘記娘的教誨和屁股上的疼痛，這次還是一樣。

　　小叔像是有意似的，又和往常一般模樣，盛了堆尖的米飯和滿滿一碟紅燒肉坐到大槐樹底下，邊吧唧嘴邊哼著不知名的調(diào)兒。

　　三個娃子立刻圍到小叔旁邊，有的盯著紅燒肉，有的盯著小叔一張一合正嚼著肉的大嘴巴。正嚼著起勁，肉油沫兒順著嘴角流到下巴，也顧不上擦嘴，他又往嘴里塞一塊透香的紅燒肉，娃子們也跟著咽下一大口積蓄好久的口水。

　　小叔感到不好意思，但又像是刻意引誘他們，他放下飯碗，端起油汪汪的碟子，轉(zhuǎn)過身體面靠樹干，筷子上又夾著一塊誘人的肥肉塊兒，娃子們也跟著他轉(zhuǎn)換了位置。小叔緊接著又轉(zhuǎn)回來，娃子們也轉(zhuǎn)回來，還在原地盯著他，非要把眼珠兒瞪出來不可。這會子小叔更加得意，因為大黃也趴在地上盯著他的飯碗。

　　“哼哼……”娃子細微的哭聲從小叔家門口傳過來，原來是女娃醒了，她跌跌撞撞來找小叔。

　　“閨女，你醒了？快過來，快過來吃肉！”

　　女娃朝這邊看了看，沒見著小嬸，只是啼哭。

　　“你媽媽去外婆家啦，閨女，你過來，來爸爸這里吃肉……”

　　突然，大娃轉(zhuǎn)轉(zhuǎn)眼珠，他卯足力氣猶如電擊一樣沖向女娃，“咚”的聲響他把女娃推倒在地。

　　“哇哇！”女娃大聲嚎啕。

　　“干啥！你推她干啥？”小叔丟下飯碗趕緊去抱閨女?！澳銈€兔崽子，你等著！”

　　小叔抱著女娃拍拍哄哄，忽然轉(zhuǎn)過身，他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三個娃子圍住他的飯碗菜碟，抓飯的抓飯，抓肉的抓肉，可勁往嘴里塞，一時間手忙腳亂。

　　“干啥呢！”小叔大聲喝斥。

　　話音剛落，大娃端著碟子把碟底的幾塊肉一股腦兒倒在地上，大黃一竄而上，伸出鮮紅的舌頭卷了幾卷把肉全部卷進嘴里。

　　“大娃，二娃，三娃，吃飯了！”小晴站在廚房門口叉著腰，虎著臉，小聲嘀咕：“小崽子們見不著人影了，他們不吃飯，不知道餓嗎？”

　　“滾！滾回去吃飯！”小叔一腳跺在地上，“呸！俺今兒真倒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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