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太陽風暴

　　“師兄，你這幾個月都去哪兒了？電話也打不通，我還以為你……”這是馬小倩在錦城見到夏孤舟后說的第一句話。

　　“我……”夏孤舟一時半刻不知道該從何說起，他依稀記得自己穿越時空回到了過去，然后在時空隧道里發(fā)生了意外，失去意識，當他醒來的時候，他發(fā)現自己趟在了錦城的八卦廣場上，手上僅僅握住一幅國畫，正是馬一行老師的《伏羲》。

　　“你沒事就好，走，先到我家去吧?！?p>　　馬小倩說的“我家”是指她在山城的住所，她得知夏孤舟的消息后，第一時間就動用了家里的私人直升飛機由山城飛到錦城來接他，還隨身帶了兩名長得又高又壯的助手。

　　“你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夏孤舟問。

　　“上了飛機再和你說吧?！?p>　　飛機緩緩起飛了，一抹斜陽從飛機右后方射進來，夏孤舟看到，飛機在美麗而安詳的錦城街道上投下了一個游動的模糊的影子。

　　夏孤舟下意識地看了一下手表——中午十二點十分！他懷疑自己的手表是不是在穿越的途中弄壞了，他瞄了瞄直升飛機的中控臺，是這個點數沒錯。夏孤舟想起來了，他記得弟弟夏孤峰曾和他說過，由于地球自轉加速了，現在一天只有23小時了，所以中午時分看到落日是不奇怪的。機上其他的人似乎已經習慣了這些變化，并沒有特別驚訝的表情。

　　夜幕降臨，飛機飛離了錦城市區(qū)，飛進了漆黑的山區(qū)。

　　“基因定位追蹤器，我二伯的科技公司開發(fā)的最新產品。你失聯的那段時間，我去北歐城你住的地方找過你，請原諒我沒有經過你的同意就打開了你公寓的大門，我在你的枕頭邊上找到了幾根頭發(fā)，然后就……我當時真的很擔心你的安危，所以……”馬小倩說這話時，滿臉的歉意。

　　關于基因定位追蹤器，夏孤舟之前有聽白曉荷提起過，沒想到還真能用，太可怕了！

　　夏孤舟現在是又氣又喜，他氣，是覺得自己的隱私被侵犯了，可能以后都會被人監(jiān)視；喜，是因為，他感覺或許可以通過這個方法找到歐陽曉荷。問題是，去哪里找到歐陽曉荷的頭發(fā)呢？

　　室內一片沉寂，只有直升飛機螺旋槳的聲音在嚯嚯地響。

　　一陣鈴聲打破了短時的沉靜，夏孤舟的量子手表亮了，是家中父親的來電——父親很少給他打電話，這讓他十分意外。

　　“孤舟，你現在在哪里？你這段時間跑哪去了？”電話那頭聲音很大。

　　“我……在錦城?！?p>　　“你怎么跑錦城去了？孤峰還說你在北歐城呢……你快回來！”父親的語氣一如既往地嚴肅，沒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有什么事情嗎？爸……”

　　“回來擺酒??！你這小子，答應過我們的，你該不會反悔了吧？”

　　“我……”夏孤舟這才想起自己要“奉旨成婚”的事，還有那本日記本——它應該丟失在時空的角落里了吧。

　　馬小倩似乎也聽到了，臉上有一絲不快，她把臉轉了過去，假裝在看下面的風景。其實下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見。

　　“快想辦法回來！”父親吼完這一句后，信號中斷了——不是夏孤舟故意切斷的，而是真的沒有信號了。

　　“哎，又出現磁場混亂了?！憋w機駕駛員說。不過，他沒有明顯的慌張，依然冷靜地操控著飛機。

　　“行嗎？”一旁的副駕駛員問。

　　“應該沒問題，我對這一帶的地形很熟悉，保持這個方向和速度，一個小時左右就能看到山城市區(qū)了。”駕駛員似乎很有信心。

　　飛機繼續(xù)在無邊的黑暗中摸索著前進。突然，前方滲透出了一絲綠光，像一條綠絲帶?！熬G絲帶”越拉越長，變成了“綠溪”，先是一條，接著兩條、三條……

　　“極光！”坐前面的副駕駛率先喊了出來。

　　“準確來說應該叫太陽風暴光！我們這里又不是南北極……”駕駛員糾正他說。

　　這是夏孤舟第二次在國內看到太陽風暴光。上一次持續(xù)的時間很短，要不是弟弟特意提醒他，他打死也不相信這是太陽風暴光。

　　自從地球加速以來，地球的磁場就變得不穩(wěn)定，傳統(tǒng)的磁場兩極經常發(fā)生偏離。而每當地球出現磁場混亂現象的時候，隨之而來的就是太陽風暴光。這一次，很壯觀，綠的、藍的、紅的、橙的、紫的……一條條、一片片、一團團……像綢緞、像翅膀、像抽象畫……顏色在變，形狀也在變，整個天空仿佛進入了電腦屏保的狀態(tài)，不斷地變化出各種圖案。

　　馬小倩掏出手機，不停地拍，最后還來一個自拍。

　　這個可愛而單純的小女孩，今天，穿了一身白色的休閑運動裝，短袖、短褲，一雙腿修長而有力，頭發(fā)依舊盤了起來，發(fā)端還殘留這汗水的痕跡。

　　直升飛機精準地停在馬小倩家的停機場上。

　　…………

　　太陽風暴光持續(xù)了整整一夜，信號也中斷了整整一夜，夏孤舟徹夜無眠，剛剛發(fā)生的事情讓他的內心很糾結……

　　在稍作安頓之后，馬小倩陪他一起吃了個晚餐，地點在馬小倩家半山別墅的一個觀景臺上——只有他們兩人。

　　餐桌上擺滿了各種食品，有牛扒、雞翅、羊肉串、生蠔、燒鵝——都是他頂喜歡吃的食物。桌上還開了一瓶葡萄酒，不過，他今晚并不打算喝酒，他自覺地往自己的杯中倒了點飲料。

　　馬小倩自己倒了一小杯葡萄酒喝了起來——尬喝。

　　“師兄，別喝飲料了，喝點葡萄酒吧，味道很特別的?！瘪R小倩奪過夏孤舟手中的杯子，把他的飲料喝了，然后給他倒了半杯葡萄酒。

　　“我不喝酒?！毕墓轮壅f。

　　一彎笑臉月從東邊爬了起來，但在滿天太陽風暴光的籠罩下，今晚的月亮顯得太卑微了，恨不得縮回去不升起來了。

　　“師兄，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連喝了三小杯，馬小倩突然問。

　　“我……暫時沒有打算?！毕墓轮郾緛硐胝f自己計劃去大理和江城子繼續(xù)研究“一行十圖”的，但轉念一想，這事還是暫時別讓馬小倩知道好一些。

　　“要不你就先住我這兒吧，我哥明天也回家了，你們正好可以聚一聚。”說完，馬小倩又準備端起自己的酒杯。

　　夏孤舟輕輕按住了她的手，示意她別喝了，然后問：“你哥是……我認識他嗎？”

　　“馬行處啊，難道我哥從來沒向你提起過我嗎？”馬小倩有點生氣了。

　　“噢——”夏孤舟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難怪自己第一次見她的時候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之前應該是在什么場合見過。

　　“那好，我留下來住幾天?！毕墓轮壅f。

　　“你還回去結婚嗎？”馬小倩繼續(xù)問。

　　“不知道?！?p>　　“你愛那個女人嗎？”

　　“愛呢，說不上吧，過日子嘛，湊合就行。”說這話時，夏孤舟是故意昧著良心的。

　　“你怎么能這樣！”馬小倩用酒杯重重地敲了一下桌子，把夏孤舟嚇了一跳。她緊緊地盯著夏孤舟，欲言又止。

　　夏孤舟現在完全能領會馬小倩眼神的含義：她喜歡他。

　　他知道她喜歡她，對于這個小女孩，夏孤舟也有幾分好感，她天真、善良、有靈氣，但自從在中心湖遇到夜跑的歐陽曉荷之后，他的整個心仿佛都被歐陽曉荷占據了。他知道，剛剛自己按住馬小倩的手時只要稍稍加點力捏一下，或者往下壓一點點，馬小倩就會給予他更熱烈的回應。說來還真諷刺，這一招還是馬行處在大學時教他的，他一直沒實踐過，準確地說是沒機會實踐，而今晚，他終于有機會了。然而，他放棄了。

　　“我就是這樣的！”為了能讓馬小倩斷了這想念，夏孤舟管不了那么多了。

　　“你這是不負責任的行為！”

　　“我就是這樣的人！”夏孤舟心一橫，故意說了一句自毀形象的話。

　　“我……我看錯你了！”馬小倩眼含淚水離開了，留下夏孤舟一人和一桌子的事物。

　　滿天的太陽風暴光像一條條綠色的巨龍，又像一只大手掌，這只大手掌越收越緊，仿佛要把世間的一切捏碎。

　　第二天一早，夏孤舟就起身了，他悄悄地離開了馬小倩家。

　　夏孤舟漫無目的地在馬路上走著。太陽從東邊升了起來，很快就照亮了整座山城。碧空如洗，萬里無云。夏孤舟抬頭凝望著天空，覺得這天空藍得有點假，印象中的山城是一座霧都，永遠給人朦朦朧朧的樣子，今兒怎么晴得如此透徹？

　　夏孤舟只顧著看天，一灑水車從他身邊經過，弄濕了他的鞋子，水霧散發(fā)處，一道小彩虹出現在馬路上，稍縱即逝。灑水車就是用這樣的方式向不小心被它弄濕了褲子和鞋子的人致歉的。

　　夏孤舟跺了跺腳，抖掉了鞋面上的沙粒，繼續(xù)向前走去。走著走著，他感到餓了，就選擇在江邊的一家早餐店坐了下來。

　　這是一家腸粉店，正宗的石磨腸粉，老板是地道的瀧州人。店子不大，生意卻很火，山城人熱衷本地火鍋的同時，對這種來自他鄉(xiāng)的美食也情有獨鐘。

　　夏孤舟點了他最愛的豬肉拉腸，配一碗明火白粥。

　　店子里差不多坐滿了人，大家都在談論天氣。

　　“今天天氣真好啊！”一個手戴佛珠的中年男子說。

　　“是啊，天氣真好！”旁邊一個光頭的附和著說，而且聲音明顯提高了好些分貝，似乎是要故意說給誰聽一樣。

　　“這么好的天氣，就應該……”

　　“就應該什么也不做！”

　　“哈哈……”

　　店內一片笑聲……

　　“那個，你現在清倉了沒？”借著笑聲，佛珠男貼近光頭男的耳邊地說。

　　“噓——我們還是到外面聊吧，要是讓老板聽到我們在談這些敏感話題，會把我們趕出去的?！惫忸^男顯得很謹慎。

　　“馬——蛋！老板，再來一份豬肉加蛋！”佛珠男剛想發(fā)飆，看到老板瞧他這邊看來，馬上改了口。

　　“算了，我們還是繼續(xù)談天氣吧。”光頭男盯著墻上貼著的大大的警示語“莫談**”這四個字，無趣地說。

　　夏孤舟想起，自己讀大學時好像也開過戶，而且也入手了一些，玩了幾個月，賬面上虧了不少。后來，他一氣之下把那個軟件卸了（里面的錢也賭氣不管它了）。從那以后，就再也沒關注過那個東西了。夏孤舟很好奇，他想看看自己的賬戶現在到底是怎樣一個情況，于是馬上下載了最新的軟件安裝好，卻怎么也想不起登錄賬號——關于這件事，在過去的十年里，他居然可以忘得一干二凈！

　　大腦，是個神奇的東西。

　　既然都忘了，那就忘了吧，有些東西，既然大腦選擇忘記它，證明它確實可有可無，就讓它隨風而去吧。

　　中午時分，馬行處回來了。

　　夏孤舟在外面溜達了一圈，又回到了馬小倩家。

　　一段時間不見，馬行處變化很大，這位昔日風度翩翩的少年，如今變成了一位油膩中年男子：他胖了很多，肚子大得差點沒把襯衫的紐扣撐破；雙下巴不知道什么時候長出來了，頭頂的頭發(fā)卻越發(fā)稀少了。本來就不高的他，現在顯得更矮了。

　　“大舟，你怎么多了這么多白頭發(fā)？”這是馬行處見到夏孤舟時說的第一句話。

　　其實，夏孤舟本來想說，你怎么胖了這么多。但話剛到嘴邊，又吞了回去。他覺得這么說似乎不妥——有些事情，知道就好，無須點破。

　　“最近想問題想多了?！毕墓轮壅f。

　　“也是，人類遭受這樣的災難，每天發(fā)生的事情都足以載入史冊，每天應該都要寫很多稿子吧？夠你忙的，夏大記者?！?p>　　夏孤舟本來想告訴馬行處，自從自己的單位被海嘯沖毀之后，現在已經沒有組織了，是徹頭徹尾的“無業(yè)游民”。但他細細回想了一下，他記得自己好像和他說過的，馬行處居然忘記了！他是忘記了還是根本沒把自己說的事放在心上？算了，不想再說了，眼前的馬行處已經不是大學時的那個馬行處了，他變得很陌生。

　　馬小倩倒是忍不住插上了一句問：“師兄，你找到新單位了？”

　　“我……沒有?！毕墓轮埏@得有點窘迫。

　　對于一個男人來說，失業(yè)永遠是一件能戳痛內心的事。

　　“師兄的單位被那場超級海嘯沖毀了。”馬小倩傷心地說。

　　“噢——”馬行處嘆了一口氣說，他好像真的完全不知道夏孤舟海嘯之后的經歷，“現在這樣的情況，大家都不容易，那場海嘯太可怕了，能活著就不錯了，我四哥他就在三亞……”說完這話時，馬行處的聲音有些哽咽了。

　　“可風哥哥還邀請了我們一家人去三亞度假呢，結果……”馬小倩傷心地說。

　　“算了，過去的就不提了，活著就好，接下來，你有什么打算嗎？”馬行處問。

　　“暫時沒有?！毕墓轮壅f。

　　“要不和我一起投資房產吧？我在內地有一個項目，正缺人手?！?p>　　“房產？算了，這方面不熟悉。”

　　“不熟悉沒關系，慢慢學就是了，我覺得你可以的！現在內地市場很火爆，誰占據了先機，誰就把握了未來?！闭f這話時，馬行處一臉躊躇滿志的神情。

　　夏孤舟終究沒有答應馬行處的邀請，此時此刻，他只想盡快回到大理和江城子會面，然后一起研究“一行十圖”。

　　說到江城子，夏孤舟隱隱約約有一絲不安。

　　今天早上信號恢復的時候，他曾給江城子打過電話，但系統(tǒng)卻提示說對方不在服務區(qū)。按說，江城子也是有量子手表的人，只要不發(fā)生像昨晚那樣的特別嚴重的磁場混亂的情況，不管他在地球哪個角落，都會有信號的。他到底去哪兒了呢？

　　當天上午，馬行處就迫不及待地乘坐家中的私人直升飛機前往黔城了。夏孤舟原本打算坐下午的高鐵去大理找江城子的，但臨出發(fā)時才得知，由于受臺風的影響，西南地區(qū)所有的公共交通都停運了。

　　這是本年度的第十八號臺風。自從地球加速以來，今年的臺風比任何一年都要頻繁，且威力強勁。就拿著一次臺風來說，它從廣西北部灣登陸，一路北上，輕而易舉地越過了云貴高原，一路向西南地區(qū)殺來，勢頭絲毫沒有減弱。臺風到達四川盆地的時候，又恰好遇上了北方南下的一股強勁的冷空氣，雙方實力相當，你不讓我，我不讓你，于是形成了較長時間的準靜止鋒，大雨足足下了七天七夜。

　　在這七天七夜里，夏孤舟一直住在馬小倩家，他看著兩江的江水一天天地上漲，淹沒了兩岸的街道，直逼江上的大橋。到第八天的下午的時候，天總算放晴了，但洪峰卻還未到來，山城面臨著防洪的巨大壓力，很多市民都開始拖家?guī)Э谕咛幪印?p>　　馬小倩家建在半山上，連日的大雨對她家并沒有造成很大的影響，倒是家門外越聚越多的逃生的災民讓她感到一絲絲的隱憂。城市的交通幾乎是癱瘓了，這些處于絕境中的人要是突然有一些不好的想法，后果是不敢想象的。馬小倩擔心的事情并沒有發(fā)生，對于那些躲避災難的人，馬家盡自己最大的能力給予他們幫助，而洪峰，也莫名其妙地順利地過境了。

　　市民們頂著烈日，自發(fā)地走到街上和工作人員一起清潔馬路上的淤泥，累了就一起吃個火鍋，喝點小啤酒，可能他們覺得，比起沿海城市，眼下的這座山城還是挺宜居的——她有山有水，有風有雪，更重要的是，她有味道。一定要保護好她，要珍惜眼前人，活在當下，過好每一天，足矣。

　　夏孤舟和馬小倩也下山了，不過他們不是去做義工的，而是去——抓魚。

　　馬小倩真是個沒長大的孩子，她拿著小魚網、光著腳丫在一個公園的低洼處一通猛撈，結果啥也沒撈到，倒是把衣服、鞋子全弄濕了。濕透了的衣服緊緊地貼住她的肌膚，凸顯了她玲瓏剔透的身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