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原陽光甚好，能見度很高。
此時正初秋季節(jié)，一場大雨過后山色空濛。
流民隊伍站在塬頭上往山下看，竟驚喜至極叫了起來。
他們本以為，山寨里的日子只怕會很苦。
然山中人家，雖不多，但場院廣闊，房屋整齊，黃泥墻，嶄新的瓦，甚至場院一邊連牲口窯洞院墻都起起來了。
“這須花多少大錢？”長者們老淚縱橫。
他們便在自家老家也不曾有這樣的院子住。
李寇自后頭上來，見最前頭上百人各持器械并未放松心下很滿意。
“原地休息下，等下下山看?！崩羁艿?，“張二哥，王三哥，你幾個下山，到山腳下看，仔細(xì)警惕著，靜塞賊在附近。”
人群中有剎那的安靜。
靜塞賊，西陲誰人不知道？
“直娘賊，咱們好生不易才有莊子，他們敢來咱打碎他們的頭！”長者們自然而然叫自家壯丁，道，“去，與他們同去，往后便住在這里，自家的山寨，不可教賊人破壞?！?p> 壯年漢子們沒一個擅自下山，都看著李寇。
不足奇。
李寇是寨主，且是莊主。
他若沒有下令誰敢擅自下山去？
李寇心中越發(fā)滿意，便讓點了名的十余人先行下山去。
此時，更夫在人群中擠開過來了。
“郎君，咱們可沒帶多少糧食，不若各家出些大錢……”他不愿李寇再花錢。
長者們齊道：“是極，誰家手頭沒幾個大錢？郎君不可再出許多大錢，夠了，夠多了?！?p> 李寇手指他家旁邊一個巨大的院子笑道：“我已在此處積累麥子千石，何必下山去買呢？今夜人定時，各家到我家中商議，我有一議，自今日開始，地、糧，我有兩個安排，須商議過后，定一個章程才是，各家不可拖延了?！?p> 長者們奇道：“郎君只要吩咐便是何必又商議？”
“也好，我且說一說，各家安家時候彼此商議。”李寇坐在一塊石頭上，說道，“地，這北原，東邊十里內(nèi)，山上山下我已全數(shù)拿下了，往西，官府并未批復(fù)。這十里山地，平地大約有五千畝，若墾地，還有萬畝多，暫且是夠了。我有一法諸位細(xì)聽著了：這地，以各家人丁，無論男女老少，每人先取兩畝，如何？”
沒有人打算從李寇手中買地。
那很沒良心。
長者們也知道，往后定要開辟荒地，三五年之內(nèi)，各家只怕也無力承擔(dān)買地費用。
然，上次說過地租——
長者們問道：“郎君這地租須長一些?！?p> “不長?！崩羁軘[手道，“論畝，一畝地，十五抽一，豐年如此，荒年則免除。此外，各家三年之中，一律不收官租，此事不必再提。”
人群都安靜了。
李寇朗聲道：“糧，今日起，各家要多少，可尋找朱文購買，若無錢，今年免息取，明年還我便可以。不逾期，逾期一季度，便收一分租，也不可運往外頭販賣，若發(fā)現(xiàn)，驅(qū)逐出軍寨?！?p> 眾人齊聲道：“正該這么做?！?p> 李寇又說道：“開荒后，各家要買地，便以官府所定規(guī)則為準(zhǔn)。若不買，便算我的地，開荒時，以土方計每方或三個大錢，或一斤新麥。開荒所得地，主權(quán)在我手，各家可租種，今明兩年不收租，后年起，十五抽一?！?p> 這……
“此外，所得租子存儲于我家，若荒年到來，各家可每日每人領(lǐng)麥一斤，若沒有災(zāi)荒，我會逐批次賣，所得錢，大體都會用來修建軍寨，不知諸位意下如何??？”李寇道。
這樣的主家，遍天下也尋不出第二個來。
可……
李寇道：“我若要發(fā)財，何必自本寨起剝削。若沒有意見，便下山，片刻我會分派場院，暫且三家一院，趁著秋雨先開荒，到冬季，想辦法再修莊子。此外，還須分組，山頭上一組，保甲互交聯(lián)，一為開荒事，二為守寨事，其余事項逐漸再解決，這便下山去?！?p> 他提著大槍牽著駿馬順著小路先下山了。
朱文不解李寇這樣做的理由，利益都讓給了各家這怎么掌握軍寨？
如今是苦日子，各家都能齊心協(xié)力。
可若日子過好了，那還不得各家都有主意？
“大郎，此事只怕不妥當(dāng)。”朱文便住在李寇家之下，他加快腳步跟上來說道。
李寇道：“百利而無害?！?p> 哦？
朱文道：“何以掌控軍寨？”
“我讓利如此，各家日子自會很快過好，此招納更多人的法子?！崩羁艿溃傲硗?，我十五抽一，再設(shè)法補貼一些，各家每年所產(chǎn)大約能留六成——”
“這……”朱文震驚道，“官府收租便有一半……”
“所以會有補貼，”李寇笑著說，“山寨，是我的基本盤?！?p> 朱文不懂什么基本盤。
他只知這樣做的話李寇受損太大了。
“你只看賬面上收益??？”李寇道，“租子如此之輕，誰家還肯買地？”
朱文恍然大悟，這就是把開墾的地都掌握在自己手。
如此來，得利的是農(nóng)家，權(quán)力卻集中在李寇手中。
李寇道：“何況我還要開磚窯，制水泥，若再利用河水加快磨面速度，這里頭的利潤特別大，放心吧，我要的是雙贏，然，權(quán)力必定掌握在我手！軍寨，是我的。”
朱文這才放心。
他道：“我家便不要分地了——”
“你也沒有精力照顧土地?！崩羁艿?，“待山寨平穩(wěn)，我便要去讀書，山寨一應(yīng)事宜全都交付給你?！?p> 他建議：“須有個準(zhǔn)備，如今是軍寨，未來不定便成北原縣衙，我若帶兵隨隊出征，抑或?qū)砣e的地方，這里便都交給你了。另外，明日起，你少參與開荒，把村學(xué)給我辦起來，最遲到入冬，軍寨所有孩童須全部入學(xué)去讀書?！?p> 這又是一筆花銷。
“無妨，我們不必一開始就要做最好的村學(xué)吧，逐步增強教學(xué)的質(zhì)量?！崩羁艿?，“到明年，我有家傳啟蒙書籍，你不要聲張，在村學(xué)中推行開來?！?p> 朱文直覺肩膀上分量太沉重。
他猶豫再三，先提起迫在眉睫的大事。
“軍寨外有戕賊，內(nèi)有不安分的流民，大郎不可忽視軍務(wù)，”朱文提醒說，“大郎市場說，武裝，是保障利益的最管用的手段，接下來如何組建？”
他未把護糧隊算在李寇的個人武裝里去。
李寇道：“我自有計較，這幾日安排好了，我再與你商議，然，楊娘子雖有才能，我們只怕暫且不敢多用，你又要掌管教育，我們現(xiàn)如今缺的是人手，最要緊的是有能力帶兵的什長，都頭，乃至百將，人才才是我們最稀缺的?！?p> 朱文道：“大郎打算從哪里挖墻腳去？”
“不，沒有自己的牢靠的基礎(chǔ)人才，挖來的墻角，便是未來的山頭?！崩羁苷?，“只有有我們的根基，引進的才是人才，否則，養(yǎng)虎為患矣！”
朱文心下微微一凜，他聽出了李寇的巨大野心。
他是要打造自己的將門？
朱文猶豫再三沒有干涉。
他感覺，李寇的野心再大也不過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