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荒廢已久的校樓,部曲在沿著墻體生長的綠苔藤曼里已經(jīng)看不出昨日的痕跡。他走出往日的遺跡,推開大門,外界的人來車往紛紛吵鬧擠出寂寥,略驅(qū)散了孤獨(dú)罷。他們自顧自活著,沒有人記得這里有一個少女曾做了一個夢,這夢里她哭過,痛過,最后卻也笑過。
走在街上,人群擦著部曲來來往往,卻正有陌生疏離感將他隔開,化作一個透明倉籠要將他浸入?yún)拹褐心缤?。這時,有人慌亂地驚叫聲響起。
“著火了?。?!”
喊話的人衣服破舊,渾身上下臟兮兮的,臉上碩大的紅鼻子分外顯眼。路上行人見了他聞到了刺鼻味道,都紛紛捂著鼻子退散怒斥:該死的流浪漢!
紅鼻子完全顧不上這些,他還在跑著,就像身后正有洪水猛獸在追趕,但在路人眼中他只像個瘋子,他身后明明空空蕩蕩什么都沒有。
神經(jīng)??!
在心里嘀咕幾番,路人們也就各走各路,他們總要繼續(xù)生活,沒空在這里看瘋子作秀。但在部曲眼中這一幕卻極為不同,他看見那人身后分明有一條粗壯的,跟別的細(xì)絲完全不同的黑霧連著,延伸著,到部曲看不到的地方。他循著這條黑霧前進(jìn),走過了擁擠林立的居民區(qū),又走過了污水橫流的小巷,最終在一處隱蔽的角落處看見了沒有關(guān)上的門。
黑霧就從里面延伸而出,部曲看到了里面死寂的,安靜的,燃著火焰;黑色的火焰。
順著門打開的方向極力遠(yuǎn)望,部曲目光所觸及的皆是白骨,都穿著完好無損的衣物。他們姿態(tài)或坐在小桌前俯面倒下,打亂了一桌籌碼;或倒在地上,做著向前爬行狀,挖出幾道蜿蜒的痕跡。他們的骨骼交錯,姿態(tài)扭曲,像是變白骨前遭受了極大的痛苦。這一具具白骨陳列出死前百態(tài),像有極高明的藝術(shù)家精心擺置,放到櫥窗里供人觀賞。
那火還正燒著,它附和在這群骨頭上,火與火連成一片黑的海洋,極細(xì)極細(xì)地蠶食著他們剩下的軀殼,連白骨也絕不浪費(fèi)。最后連這堅(jiān)硬的骨也是被噬盡了,只剩下一眾衣物,各自擺成不同的模樣。其七扭八拐的姿態(tài)別有一種荒誕滑稽的感覺。
但部曲沒有笑,他沉默著離開。他好像看過這樣的情形,在以前,在很久之前。他走回之前的街上,那個紅鼻子流浪漢早已經(jīng)不知所蹤。部曲尋著黑霧的痕跡向前,最終在一處小巷里發(fā)現(xiàn)了蜷縮著身子,渾身發(fā)抖的他。
紅鼻子嘴里嘟嘟囔囔的不知道在說些什么,即使部曲已經(jīng)走到他面前也完全沒有反應(yīng)。不管部曲如何動作,甚至是拍打呵斥拽拉,紅鼻子只是蜷縮著那里,頭都沒有抬起。
他嚇破膽了。
部曲見狀剛想轉(zhuǎn)頭離開,卻看見了有一點(diǎn)火從紅鼻子的腰上燃起,是黑色的火。紅鼻子似乎感覺到了疼痛,他摸著肚子,又有火從指尖燃起。這時,不知是疼痛還是因?yàn)槭裁?,紅鼻子的眼神反而清明了許多,他坐在地上,一臉疼痛扭曲的表情,卻透著出釋然和輕松。
“報(bào)應(yīng)啊,報(bào)應(yīng)啊……”
他喃喃著,背靠在墻上,四肢都放松了,等待著死亡。部曲退了兩步,大聲地問:“你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嗎?”
紅鼻子只是抬頭瞥了部曲一眼,像是責(zé)怪他打擾了平靜。沉默中,紅鼻子的身上、發(fā)尖、指甲上都燃起黑色的火焰。像是被蟻群貪婪地咬住了,他的皮膚被迅速吃盡,流出的血液也在瞬間就被吮吸殆盡。他痛得要尖叫,但喉嚨也被吃盡了;他想要翻滾,但筋肉也被吃盡了。他的生命在短短幾秒間就走到了盡頭。
只剩下白皙的骨骼,其上靜靜燃著黑色的火焰。
這一幕如此似曾相識,就像之前部曲親身經(jīng)歷過見過一樣。但他尋遍記憶卻不可得,這似是而非的感覺幾欲令人發(fā)狂。待他糾結(jié)于自己記憶的時候,那坐著的白骨也被細(xì)細(xì)舔舐干凈,就像吃了塊冰糕,一點(diǎn)殘骸都沒留下。火沒了依附之物也是漸漸熄滅,化為縷縷黑霧在空氣中游蕩。
只有地上破舊臟亂的衣服證明有個人在這里存在過,如今他死了。
死了,全都死了。
部曲突然感覺頭痛欲裂,像有什么東西要從腦子里跳出來,某種呼之欲出的感覺充斥著他,驅(qū)使他想要呼喊,喊出某個名字。
“科…”
剛一出口,部曲便卡住了,不知該說些什么。那股沖動就如來時一般退得迅速,于是部曲又沉默著走出小巷。街上人來人往,沒有人會知道這里剛死了一個人,一個無足輕重的人,一個卑微的活過的人。
擦著人潮走著,部曲突然有些羨慕這些人。他們還酣睡著,渾然不知鐵屋里空氣已然不多;他們就要窒息死了,卻還做著美夢,最終在睡夢中沒有痛苦地死去。她也做過夢,如今夢醒了,也就走了。
但她卻在走前將部曲叫醒了,于是他只能醒來看著,看著他們死去,看著自己死去。但他不想死去,于是只能站起來想要打破這間屋子。感慨片刻,部曲又回到了賭場,衣服們依舊扮著人樣,與他離去之前沒什么不同。部曲看著里面已經(jīng)沒有火了,用手試探著抓了一把黑霧。
沒有什么異常。這黑霧同外面的沒什么兩樣,只是看得見卻感覺不到。部曲走進(jìn)屋內(nèi),觀察著隨手拿起一枚籌碼。突然的劇痛讓他不由得松手,籌碼掉落到地上滾了很遠(yuǎn)。他看著指尖,那里有一點(diǎn)焦灼的痕跡,捻了幾下還有炭黑色的粉塵掉落。部曲若有所思,不再去觸碰任何東西。
賭場不算大,走了三四分鐘也就逛完了。不過裝潢很新,也很氣派,應(yīng)該是有錢人新開的賭場。這些生意遍地都是,自然也不會特意去官方注冊,很難找到是誰在管理。但部曲也沒有費(fèi)力去找的打算,他不覺得管理人會知道什么事情,這些黑霧不像是人類的產(chǎn)物,更像是上個時代,在魔女與巫師之間口口相傳的怪異。
大變革之后,很少有人會了解這些。部曲也是在圖書館見過相關(guān)記載,但大多語焉不詳,分不清什么名目。聯(lián)邦成立之后這些知識早就一并被銷毀,普通人甚至連這詞匯都不會懂得。不得不說,聯(lián)邦時代里平民的生活要比上個時代優(yōu)越太多,至少在表面上,他們重視每個人的生命。
一番調(diào)查沒發(fā)現(xiàn)什么奇怪的地方,部曲走出屋子,順手將門關(guān)上。不同于屋內(nèi)迷人柔和的燈光,屋外刺眼燙人的陽光讓部曲不禁瞇起了眼睛。他抬頭努力直視著太陽,卻只是徒勞流淚什么都看不清。
躲到小巷里的陰影處,部曲低頭揉著眼睛想起之前沒有說完的名字。
“科…”
科?
妄燒
抱歉,今天弄簽約的事,手忙腳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