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風(fēng)雨過后，折柳城北那棵早已枯死的柳樹，吐露出了半截新芽兒。
這算不得什么大事，畢竟這兩天發(fā)生在折柳城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了。
遠(yuǎn)的不說，便說今日，街頭巷尾都在議論的無外乎兩件事。
一件是那牛頭山的山寨，昨兒個夜里讓一把火給燒得干干凈凈的。
這尋常的百姓，只當(dāng)是牛頭山的匪寇作惡多端，讓老天爺給收了。
但稍微有些見識的都知道這件事沒那么簡單。
這牛頭山能在神藏宗眼皮子底下作惡這么多年，其中的那點兒腌臜事兒，不足為外人道。
如今正當(dāng)是神藏宗聲勢最盛的時候，卻有人對牛頭山的匪寇出手。
這難免讓人想入非非，常言道盛極必衰。
難道這真的要變天了？
第二件事，則是云渺國的王旗進(jìn)城。
姜臨淵在折柳城里也算是待了兩日了，打聽一番以后，就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來這神藏宗的宗主宗山閉關(guān)期滿。
傳言這宗山閉關(guān)三十年，終于修得了無上神通。
如今他出關(guān)在即，連日里可見得這神藏宗有五彩祥云，成群仙鶴。
這可都是即將飛升的大吉之兆。
神藏宗的門人傳出了宗主口諭，在飛升之前，要擇一名關(guān)門弟子，將畢生所學(xué)，傾囊相授。
這云渺國的王旗，怕就是沖著這關(guān)門弟子的名額來的。
少年一路打聽，尋到了城北的馬家，恰好就在老柳樹旁邊。
在街上遠(yuǎn)遠(yuǎn)的就能聽到“哐當(dāng)”的打鐵聲響。
附近的鐵匠鋪有好些家，大多掛著鮮艷的旆旗。
上邊寫著“神兵利器”、“百年老店”、“神匠在世”。
各種招牌五花八門的，怎么響亮怎么來。
可唯獨這馬家，門口沒插小旗兒，就連招牌上“馬家鐵器”這四個大字，都朱漆斑駁得很。
也不知道是多少年沒換過招牌了。
招牌的右下角還被熏得焦黑，甚至被燒穿了兩個洞，仔細(xì)看，能看到下邊是淬火的水槽。
這多半是被迸裂的火星兒積年累月給燒出來的。
和周圍那些旗幟光鮮的鐵匠鋪比起來，這馬家鐵匠鋪真是寒磣得很。
少年打量一番，正要到鐵匠鋪里去，很快有人熱情迎了過來：
“唷，小哥，您這是要買趁手的兵刃，還是要買護(hù)身的甲胄？本店價格公道，貨物齊全，今天適逢本店周年慶，搞活動，全店貨物一律八折，小哥您今天要是辦個甲等貴賓鐵券，還能再打八折，優(yōu)惠多多！”
湊過來的這個人三十來歲，長著一張瘦長的馬臉，個子不高，體子單薄，一撮八字胡尤其別致。
“這個……我想找一名有經(jīng)驗的老師傅，為我打造一柄奇兵?！?p> “沒問題，我們‘刀槍不入’鐵器行，有的是經(jīng)驗豐富的老師傅，保管讓您滿意！”
“刀槍不入鐵器行？不是馬家鐵匠鋪嗎？”
“不是不是，馬家的鋪子的東西，貨物單一，死板笨重，早就被淘汰了，還是來我們這兒看看吧?！?p> “還是不用了，朋友介紹我去馬家鋪子的……”
姜臨淵擺脫對方的糾纏，直奔馬家鐵匠鋪去了。
他剛剛走到鐵匠鋪門口的時候，正好有一個人從里邊兒罵罵咧咧出來：
“你們這打的是什么破玩意兒？這內(nèi)甲如此笨重，讓人怎么穿？我也是聽人說你們這兒手藝好，所以才來碰碰運(yùn)氣，沒想到打出來的是這等不入流的貨色，我呸……哎喲！”
一個身材臃腫商賈打扮的中年男子走得急，沒看著路，一腳絆倒在了門檻。
好在門外的少年進(jìn)來，一把將他給扶住了，他才沒摔倒在地。
他感激說道：
“小兄弟，多謝了，你到這兒來是做甚么的？”
少年如實答道：
“是想打造一柄兵刃……”
商賈連忙勸道：
“小兄弟，聽我一句勸，這鋪子的手藝太差了點兒，咱們還是去隔壁的鋪子吧?！?p> 少年拱手道：
“多謝提醒，不過我還是想試一試?！?p> 商賈嘆了口氣，拂袖離開。
姜臨淵目送商賈遠(yuǎn)去以后，收回視線。
鐵匠鋪內(nèi)有兩個人，一個人三十來歲年紀(jì)，身材魁梧，皮膚黝黑，穿著條皮圍裙，正在拉著風(fēng)箱。
另一個人要年長點兒，將近有四十歲，他穿著一件長衫，上邊兒綴著幾個補(bǔ)子。
他的臉正憋得通紅，氣得來回踱步：
“這人好不講理，我們分明是按照他的要求，用鐵鎖片，一片片的連起來，制成了這件內(nèi)甲，五十步內(nèi)，可防弩箭，他卻嫌內(nèi)甲笨重？
隔壁的‘刀槍不入’做的內(nèi)甲倒是輕巧又好看，可是那玩意兒跟紙糊的似的，能頂什么用？還大言不慚的說什么他家的內(nèi)甲質(zhì)量好，零差評，這人都給射死了，還怎么去給差評呀？”
中年男子越想越氣，吹胡子瞪眼的。
正拉著風(fēng)箱的漢子嘿嘿一笑：
“大哥，有客人登門了?！?p> 男子擺了擺手：
“去去去，今天咱們不做生意了。
這讓剛剛進(jìn)門，正準(zhǔn)備拱手說明來意的少年一陣尷尬。
漢子撓了撓頭說道：
“大哥，這樣不好吧，爹說了咱們開門做生意，不管是刀槍劍戟也好，鋤頭菜刀也罷，都是要打的?！?p> 中年男子又端起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似乎才消去了幾分火氣，他回過頭來看向少年：
“喂，你杵在這兒做什么？當(dāng)啞巴啊？”
少年心道我這一進(jìn)來你就在趕人，說不做生意，我不裝啞巴，還能怎的？
不過他還是拱了拱手說道：
“掌柜的，是這樣的，我聽說貴店有能工巧匠，所以想煩請為我打造一柄奇兵?！?p> 中年男子沒好氣說道：
“什么奇兵，奇不兵的？是三尖兩刃刀啊，還是鳳翅鎦金镋？小子，看你年紀(jì)輕，我奉勸你一句，沒聽說過‘兵器越怪，死得越快’嗎？還是老老實實的使刀槍劍戟，別搞那些花里胡哨的?！?p> 少年腦門兒上一陣黑線。
他算是瞧出來為什么附近別的鐵匠鋪生意都是蒸蒸日上，唯獨這馬家鐵匠鋪門口羅雀的。
有這樣做生意的么？
但他還是心平氣和說道：
“我這里有圖紙，不知道貴店能否替我打造出來？”
他從兜里掏出一張圖紙遞了過去。
中年男子卻也不接：
“我是掌柜的，談錢算賬你找我，看圖紙打造你找他?！?p> 他指了指正在拉風(fēng)箱的漢子。
漢子停了下來，他咧嘴笑道：
“讓我瞧瞧吧?！?p> 少年將圖紙遞了過去。
中年男子立刻吹噓道：
“別看我弟弟這樣，他從小就能將武經(jīng)倒背如流，但凡是你能見到的，想到的，他都能打出來，這份兒本事天底下找不出第二個來，別說是你這小小的圖紙，就是那墨家的機(jī)關(guān)術(shù)，我弟弟也能給你弄明白……”
就在他說得是天花亂墜，唾沫四濺的時候，漢子放下了圖紙，嘿嘿一笑：
“大哥，我看不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