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劉俏俏做好月事帶送給顧嬌,又到灶房里灌了一個湯婆子送給顧嬌。
這一回,她可是仔仔細細地打量顧嬌了。只見顧嬌一張臉兒光潔,濃眉鳳眼,鼻兒挺拔,嘴兒微翹。如今臉上帶了一絲病容,更惹人憐愛,這哪里是小乞丐,分明是落魄美人兒。劉俏俏看著顧嬌一頭如云的青絲松散著,眉頭微微蹙著,身子微微蜷縮在床上,粉帳綠窗紗,嬌弱美人,甚是相配。
劉俏俏將湯婆子塞在顧嬌的懷中,用分外關(guān)切的語氣說:“小姑娘出門在外,可得多靠朋友呢。以后若是有什么事,定要告訴俏俏姐呀。”
顧嬌難受至極,腦袋昏昏沉沉的,只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便沉沉地睡了過去。
待她再醒來時,暮光沉沉,她正要起來,有人用力按住她,刻意柔聲道:“別動,你可餓了?”
顧嬌有些驚詫地看著劉俏俏,不知她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劉俏俏笑瞇瞇地端了一碗粥,手里還拿著勺子,舀了一勺,輕輕吹著:“小姑娘出門在外,可得多注意身體。來,張嘴?!?p> 顧嬌更是詫異了,她直直望著劉俏俏的雙眼,那雙眼仍舊笑瞇瞇的,里頭隱隱藏著不易覺察的興奮。
她伸手要去接過粥碗:“不用勞煩你了,我自己吃?!?p> 劉俏俏夸張地將碗端到另一旁:“哎呀,你怎能自己吃,瞧瞧這小手,在阿孤這里做了幾日粗活,都粗糙了。”
顧嬌更是篤定劉俏俏藏了壞心思,她高聲喊起來:“阿孤,阿孤!”
“哎,哎,你這小姑娘,瞎叫阿孤做什么,男女有別,他哪能進姑娘家的閨房呢?”劉俏俏裝模作樣。
“阿孤,阿孤!”顧嬌不理她,越發(fā)叫得高聲。
劉俏俏心中的確是藏了心思。那鐘錦青養(yǎng)的外室,和顧嬌一樣,嬌嬌柔柔的,素來最會裝柔弱,不過才接回去幾日,便這兒疼那兒不舒服的,仗著肚中懷了鐘家的骨肉,將她指使得團團轉(zhuǎn)。而鐘錦青偏偏還吃她矯揉造作的那一套,還說既然帶了身子,吃穿用度自然是要用最好的,她只想呸他們一聲,這些年鐘家的吃穿用度還不是靠著阿孤,鐘錦青自詡是個讀書人,啥活都不干;家中老娘體弱多病,還有一個溺愛的小姑子沒出閣。雖然有阿孤的接濟,日子仍舊過得緊巴巴的。這次苦肉計不成,她心中正忿恨,心想倒是成全了那兩個賤人。誰料阿孤?lián)斓男∑蜇ぞ谷皇且粋€嬌俏的姑娘家,姿色嘛,比起那外室蕓娘,倒是還要嬌艷幾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將顧嬌帶回鐘家,讓鐘錦青收顧嬌為二房,如此她便是功臣;若顧嬌能將鐘錦青的心勾過來,她便大度一些,讓鐘錦青將顧嬌扶為平妻。
此時她越看顧嬌,便覺得顧嬌定能將郎君的心搶回來。哼,雖然那蕓娘風情萬種,但顧嬌勝在年輕,再說嘛,男人都愛新鮮的。
顧嬌仍舊喊著阿孤,阿孤仍舊沒有回應(yīng)。
劉俏俏打斷她:“鄰近的一戶人家有急事要到鎮(zhèn)上去,阿孤趕了牛車和他們一起去了。你莫叫,俏俏姐能害了你嗎?快喝罷,趁熱喝,小日子也過得舒坦些。”
此話倒是不假,顧嬌怕的卻是劉俏俏在碗中動手腳,她一喝下去,便任由劉俏俏擺布,說不定還會將她賣到勾欄院中去。話本子中不少女主便是一時大意,松了戒心,才讓壞人得逞。
她索性將身子翻到另外一旁:“我不餓,我不喝。阿孤回來我才喝?!?p> 劉俏俏卻是極其有耐心:“好好好,那我將碗放在一旁,你若是餓了便自己喝?!?p> 劉俏俏出去了,屋中油燈火焰如豆大,顧嬌輕輕地翻身下床,透過窗紗看到劉俏俏在灶房中正快活地干著活兒。
“喵,喵……”阿白在外頭凄涼地叫著,近來阿白叫//春叫得勤快,和阿黃打了不少架。
顧嬌端了粥碗,悄無聲息地將一條小魚干沾滿米粥,而后從窗子扔出去。外頭一陣跳跑聲,嗚咽聲,而后又是一陣凄涼的貓叫。
顧嬌在阿白的叫聲下,將粥吃完了。
當晚,阿孤沒有回來。
劉俏俏歇在阿孤的房中,翌日清晨,又熬了一鍋粥,這回倒是沒有要強喂顧嬌,但她卻一直待著房中,笑瞇瞇地看著顧嬌,她的眼神,讓顧嬌想起每個月發(fā)月銀之際,小花小草懷里揣著銀子,談?wù)撈鸾稚细魇綎|西的那種興奮的眼神。
顧嬌低頭,用勺子舀了一勺粥,忽而手一抖,勺子掉在地上,碎得粉碎。顧嬌抬起無辜的雙眼,看著劉俏俏,眼中盛著盈盈水光:“碎了?!?p> “無事無事,歲歲平安。”劉俏俏連忙安慰顧嬌,又趕著出去拿笤帚。
顧嬌迅速地從懷里掏出小藥瓶,將里頭的粉末灑進去。粉末是白色的,很快溶進粥中。好一會兒劉俏俏才找到笤帚,顧嬌半躺在床上,對劉俏俏說:“我們家鄉(xiāng)有流傳的說法,若是用飯時不甚跌碎勺子,那一頓飯便不能吃。若是吃了,便會發(fā)生不好的事情。你還是拿到外頭倒了罷。”
小丫頭還真是事兒多。劉俏俏在心中罵了一聲,才假意道:“這兩天的米是借的,只夠熬幾頓粥,你若是倒了,便沒有了?!?p> 顧嬌睨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劉俏俏方才記起,自己曾經(jīng)被顧嬌綁在地上躺了一晚的恨事。她壓下心頭的忿恨,照舊笑瞇瞇道:“那你好好歇著。”
她將碗端出來,看著滿滿一碗熬得晶瑩剔透的粥,自言道:“還真是富戶家的姑娘,不曉得人間疾苦。嗟!”她看了看正在地上翻滾的阿白,和在一旁懶洋洋躺著的阿黃,哼了一聲,自己喝了起來。
喝完之后,她咂咂嘴巴,正要邁腿,忽而一陣天旋地轉(zhuǎn),腳兒軟塌塌,直直地朝地上撲了下去。
粥碗倒是瓷實,摔得老遠也沒爛,嚇了阿白一跳。
顧嬌跟在后面,搖搖頭:“害人之心不可有啊,否則害人終害己?!?p> 阿孤是在午后回來的。老牛一晃一晃,牛車吱吱嘎嘎,上頭載著一個精瘦少年,還有幾個小袋子,以及一些時下的青菜。
他不眠不休幫別人趕了一趟車,賺了三百文錢,買了一些糧食和青菜,便所剩無幾。他在心中盤算著,待會吃了晚飯,便要出發(fā)賣貨。
遠遠地,他便看到炊煙裊裊的茅屋,心中忽而涌起一種安定的感覺。家中,有人在等他。許多年了,他無數(shù)次從外面回來,亦幻想過家中炊好了熱飯熱菜,只等他洗凈雙手上桌吃飯。他穿爛的衣衫,爛了便有人縫補;他生了病,有人噓寒問暖。劉俏俏倒是等過他好些回,但每次都是為了找他拿錢回去補貼鐘家。
他拾的小姑娘,伶牙俐齒地罵鐘錦青時,倒也讓他心中生出幾分暢快。
不知從何時起,他有了一些不該有的期待。
茅屋在即,他收了多余的心思,正要跳下牛車,卻見顧嬌可憐巴巴地坐在檐下,委屈地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