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依童的決定是繞城而行,這自然是最穩(wěn)妥的法子,無論保定城內(nèi)那位值得御林軍護(hù)送的主子是敵是友,現(xiàn)如今的的情況,還是不要遇見為妙。
按照她的安排,隊伍重整陣型,由平懷寧代替方護(hù)院充當(dāng)馬夫,駕車走在最前,倘若遇險,能第一時間照顧到馬車中的左丘寧兄妹。繞城路窄,她自己策馬跟在馬車后面,再往后就是一眾家仆,最后由胖子收尾。
出發(fā)前,熊依童嚴(yán)聲叮囑一眾家仆,無論遭遇何種狀況,也不能亂了陣型,若是真有險情,更不能四散而逃,否者死路一條,跟在她們?nèi)酥車攀亲畎踩摹?p> 眾家仆嚇得面面相覷,連連點頭。
除了方護(hù)院,一臉愣頭青的模樣,似乎是不以為然,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怕死,還是自持有些武藝傍身。
被胖子瞧見后,他一把摟過方護(hù)院的肩膀,挑了挑濃眉,悄悄拆臺說:“好兄弟,有些膽識,那娘們瞎嚇唬人呢,待到了京都,八爺爺定要和你把酒言歡,拜把子都行。”
方護(hù)院只是憨憨一笑,豈會當(dāng)真。
眾人走的是城郊村子農(nóng)田旁,灌溉用的農(nóng)道,視野開拓,遠(yuǎn)遠(yuǎn)可以望見城墻,田中不時還能看見勞作的農(nóng)夫。
左丘寧嫌車廂中太悶,想鉆出去和他的便宜師父一同駕車。
平懷寧淡看他一眼,并未阻攔,扯著韁繩,平視路況,良久無言。
左丘寧知道便宜師父話少,覺得尷尬,想要找些話題,撓了撓耳勺,卻又不知道要說些什么。但扭頭看到平懷寧恬靜的臉龐時,鬼使神差地問道:“過幾日就是中秋了,懷寧哥喜歡吃月團(tuán)嗎?”
“我不喜歡節(jié)慶?!?p> “我小時候?qū)W過些武藝,算是有習(xí)武的基礎(chǔ)嗎?”
“你學(xué)的那些不是武藝,只能叫把式,”平懷寧淡淡回應(yīng),“晚些時候,會教你的?!?p> “那懷寧哥喜歡吃炙鴨嗎?京都里有家很有名的炙鴨店?!?p> “算是喜歡吧。”
“那回京之后,我?guī)褜幐缛テ穱L下?”
“行。”
“懷寧哥為什么戒酒?。俊?p> “誤事。”
“懷寧哥為什么會愿意替朝廷做事呢?江湖武夫不都是討厭與朝廷官員為伍的嗎?”
平懷寧眉頭微皺。
左丘寧心說壞事,問到不該問的了。
“跟我相處很累嗎?”
“啊,沒有沒有?!弊笄饘幘o張不已,他本就不是健談的性格,和平懷寧在一起時更是顯得語無倫次。
“為什么不談?wù)履??”平懷寧無奈問道。
“正事?什么正事?”左丘寧不明所以。
平懷寧輕聲嘆氣,溫和說道:“比如,保定城里的那位是誰,你有眉目嗎?”
左丘寧恍然大悟,理了理思緒后,說道:“按本朝律令,能調(diào)動御林軍出京的只有當(dāng)今天子,另外太子出京時,也是必然有御林軍隨行護(hù)送,再就是些得皇上青睞的皇親國戚有這個本事?!?p> “這些人里,你得罪過誰嗎?”
“怎么可能,我在京都里可是人盡皆知的現(xiàn)世寶,這些個大人物,我連見一面的機(jī)會都難有,更別提得罪誰了。”左丘寧有些慚愧,脫口而出。
平懷寧嘴角微揚(yáng),悠悠問道:“現(xiàn)世寶?是因為你寫的那篇禁武令嗎?我看過,有幾句話還是有些道理的?!?p> 左丘寧羞惱不已,這幾日嫻靜才平復(fù)下的心緒突然便被打亂。禁武令一事是他淪為整個京都笑柄的起因,邢義卿說他是京都第一才子其實是在調(diào)笑。
每年年末,京都的書院都會有末考,算是對文士學(xué)子們一年來的檢驗。拖他父親的福,左丘寧就讀的書院是元廉府,府內(nèi)學(xué)子和他一樣,全是京都官宦子弟。
禁武令一文正是左丘寧去年年末的答卷。
張家姐弟入京后,便一直居住在左丘家府邸,姐姐憧錦因是女子,左丘寧與之交往并不密切,但是弟弟憧瑞和他年歲相差無幾,兩人整天如影隨行,情甚手足。
張憧瑞畢竟是張家僅剩的男丁,又是寄人籬下,時常感覺如白云孤飛。
這些左丘寧當(dāng)然都是看在眼里,也會為張家遭遇感到不平,雖是沒有證據(jù),但當(dāng)年張家夫婦遇害,世人都想當(dāng)然的認(rèn)為是江南武道的卑劣行徑。
因此契機(jī),他才會以禁武為題,作了那篇文章。只是他自己才學(xué)不佳,胸?zé)o點墨,又怕文章作的太差,被父親責(zé)罰,便動了歪腦筋,找了數(shù)篇舊時的文人妙筆,東拼西湊,硬是抄出了一篇文章來。
左丘寧也不是傻子,這些找來的文人妙筆,雖說行文立意具佳,年代卻頗為久遠(yuǎn),罕有人讀。
不料那元廉府的教書先生廣博群書,一覽便看出文章出處。古往今來,行文抄襲都是最為文人所不齒的,元廉府自教學(xué)以來,此種行徑,還是首例,直接將此文張榜列布。
一時之間,左丘寧成了整座京都文人茶余飯后的笑柄。
左丘安元得知此事時,正值除夕,他一巴掌狠狠甩在左丘寧臉上:“不學(xué)無術(shù),我怎的就生了你這么個廢物!去祠堂跪著給左丘家的列祖列宗請罪!左丘家的臉都被你給丟盡了!”
左丘寧在刺骨寒風(fēng)中跪到了第二年,才吃上新年的一口熱飯。
思及此處,左丘寧心中不免又是泛起一陣苦楚。
平懷寧觀他神色,安慰說:“別那么看輕自己,那篇禁武令可能就是你能活下來的原因?!?p> “什么意思?”左丘寧揉了揉雙眼,問道。
“我不是文人,雖說識字,卻不通文章,不過禁武令一文,你用詞抄寫最多的是一篇叫做武罪賦的文章吧?!逼綉褜庉p撫他的脊背,像是要替他拂去傷痛,說:“那篇文章是李自甘年輕時所作的,那時那老頭還未做官,所以那武罪賦并不出名,若不是你的抄襲,恐怕至今還被埋沒著呢?!?p> “也許就是因為那禁武令,李自甘才會舉薦你做懾武衛(wèi)統(tǒng)領(lǐng)的,這可是讓滿朝文武都眼紅的位子?!逼綉褜幎⒅杭t的雙眸,接著說道:“回到京都后,不出意外,你可能就是真正的大人物了,這般柔弱模樣,可不能讓別人看見?!?p> “原來我和李大人還有這種淵源,不過就因為一篇文章,他就要保舉我就任如此重要的職位,是不是有些輕???”左丘寧驚掉了下巴。
“那你就要問李自甘了,做官的事我不太懂,至于我為何會幫朝廷做事,以后你會知道的?!?p> 左丘寧靈光一現(xiàn),問道:“那保定城里的那位,會不會是來巴結(jié)我們的?”
“有可能,不過現(xiàn)在你還未任職,京都里黨派紛爭激烈,暗流涌動,無論是不是來巴結(jié)我們的,不見才是上策?!?p> 左丘寧點點頭,輕松不少,將頭靠在車框上,閉目沉思,不知不覺中,酣睡過去。
媚日當(dāng)頭,農(nóng)間小路上,兩個年輕人架著馬車。
一個是文士笑柄,一個是武道魔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