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的日子,左丘寧在這間小宅院里過得還算平靜。
只是一入夜,離開諸人的陪伴后,他都會心緒不寧,難以入眠。清晨起床時免不了的又是與床搏斗,心力難提,幾乎天天都要被熊依童催促。
他默默的忍受著這一切。
張憧瑞每天都有數(shù)不清的活計要干,胖子和平懷寧白日幾乎看不到人影,尤其是平懷寧,胖子大多時候傍晚都會回來,但平懷寧深夜歸來,是常有的事。
所以,指導(dǎo)左丘寧功法修行一事,便落到的熊依童身上。經(jīng)過中秋節(jié)的那晚后,熊依童對他的態(tài)度有明顯轉(zhuǎn)變,多了些鼓勵溫婉。只是除了每日的心法指導(dǎo)外,甚少與他交流,好像刻意在保持距離。
至于張家姐姐,每次左丘寧站在她面前時,除了男女之別,還有種特殊的距離感,這種距離感不是熊依童的那種刻意而為。
她那清冷寡淡的氣質(zhì),明明人在眼前,卻又像是隔了一片汪洋。
長時間的苦悶憂郁難解,漸漸的,左丘寧發(fā)覺自己被一層薄霧形成的蛋殼包裹起來了。
這層薄霧,阻隔了周遭世界。萬物入眼后,真似模糊難辨,無論何種聲響,都要透過這層薄霧后,才能傳達耳邊。
這使他與人交談時更加遲鈍。
但這種狀態(tài),在修行中,也使他能輕易進入一種常人難以達到的靜態(tài):周遭萬物不見,只余他一人,自身的經(jīng)脈紋線清晰明了。
所以,他的脈絡(luò)穩(wěn)養(yǎng)進行的無比順利,對于隱金決心法的參悟也逐漸深刻。
一日傍晚,他好不容易逮到平懷寧,喜出望外的向他分享成果,他覺得自己馬上就能入四境,成為一名真正的武夫。
平懷寧聽罷,卻不見一絲喜悅,反而探手至他的喉結(jié)脖頸處,輕輕一握,以真氣遍查全身,上至靈臺,下入足跟,而后說道:
“脈絡(luò)穩(wěn)養(yǎng)順利是真,但你這種靜態(tài),是病態(tài)的孤靜,現(xiàn)在看來有益修行,日后定是禍瘤?!?p> “你得病了,阿寧?!?p> 平懷寧說完,便匆匆離去,說是再入宮一趟,返回時已至夜半。
第二天,平懷寧便交給他一只裝滿深青色藥丸的瓷瓶,說是由細谷本草煉制,對左丘寧現(xiàn)在的病態(tài)有益,然后輕聲叮囑道:“別貪功冒進,你習(xí)武毫無根基,入境之事不可心急,待腿上傷好,有些外家招式護身后,再入境也不遲,待你真正入了勻內(nèi)境后,我會親自教你,現(xiàn)在先和依童多加溫習(xí)心法吧?!?p> 左丘寧有些心灰意冷,對于病態(tài)這事不置可否,但也不想忤逆平懷寧,壞了他的好意,便在每日的藥單上補上了這深青色的藥丸。
看著那又加了一筆的藥單,他不禁有些汗顏。這與其說是藥單,倒不如說是補品大全,盡是張憧瑞買來的各式補藥,不知道花了多少銀錢。
花枝送給他的療骨丸,早就吃光,不過那只精巧的瓷瓶左丘寧一直揣在懷里,獨處時還能拿出來把玩一下。
其實那些達官顯貴最近送來的贈禮中,就有不少大補之物,什么蛇膽、虎鞭,飛禽雜膾,應(yīng)有盡有。
但是左丘寧掂量不好什么人的該收,什么人的不該收,索性全都退了回去,也省的熊依童費心力檢查好害。
只可憐那些個京都里煊赫顯世的官老爺們,往常左丘寧瞧都瞧不見,如今親自前來,卻只能碰壁而歸。
不過待知曉左丘寧既不收受禮物,也不出門赴宴后,都不愿意再用熱臉去貼人家的冷屁股,大多不再前來。
前面幾日還門庭若市,后面就往來寥寥,大家都樂的清凈。
不過有個年輕公子哥一直都在堅持。
左丘寧認得他,戶部尚書的長子,劉玉堯。
一雙桃毛清眸,妖的不行。
但也只是認識,談不上熟識。
前面幾天,劉玉堯先是送琳瑯璀璨的金銀財器,無果后,接連嘗試筆墨字畫、丫鬟美眷,可是一直只能在院門外喝西北風(fēng)。
丫鬟美眷倒不是左丘寧不想收,是熊依童嚴令不讓,而且這院子也安頓不下更多人了。
最后,這貨不知道在哪尋到一把墨黑鐵扇,喚作陽荼,最外兩張扇葉上都有一根纖細銀柱精鑲,并能翻轉(zhuǎn)向外,說是行走江湖時,可測飯食茶品是否有毒。
左丘寧拄拐向前,拿起看后,分量不重,又覺精致不凡,日后配上懾武衛(wèi)的官服,想來也能添幾分俊朗,細細把玩,愛不釋手,向熊依童示意后便要收下。
于是再也不好讓他枯守院外,便請到宅子里看茶,兩人閑坐了片刻。這劉玉堯坐下就是一頓鼓吹,直說的左丘寧像是那天上沒有,地上無雙的英雄好漢。
此次以后,便一發(fā)不可收拾,劉玉堯有空就跑來蹭茶。
除了他,黑鐘也時常往這間宅院跑,兩人碰上,還正好相識,又免不了一番互相吹捧。
給左丘寧送酒的承諾黑鐘也沒忘記,有次來帶了幾壇好酒,不過由于這宅子里除了胖子,都不大愛飲酒,無奈將這幾壇子珍釀放置在了東廚,張憧瑞平日做菜時使了不少。
大家對勤勤串門的黑鐘真正目的心知肚明,他一來,眾人都是很有眼色,會給他和熊依童獨處的空間。
但熊依童對黑鐘的印象著實不好,根本就沒有好臉色看。她本想著挑明了說,斷了他的念想,只是顧忌是未來同僚,一直沒找到機會,實在不耐煩時,只能把左丘寧叫出來做擋箭牌。
被推出來的左丘寧對黑鐘同情的很,也不好意思潑他冷水,只能問他些懾武衛(wèi)的公職事務(wù)。
據(jù)黑鐘口述,懾武衛(wèi)雖是前些年新設(shè),但品級劃分比其它衙門總署高了至少三級。正副兩位統(tǒng)領(lǐng)的位子其實一直空缺,這些年未曾有人任職。
直到左丘寧江南之行前的一段日子,才任命悄然出獄的平懷寧為副職。按當朝慣例,懾武衛(wèi)正副統(tǒng)領(lǐng)不是爵位,官服附蟒,被尊稱千歲,是違了建制的,由此就可見皇宮里那位對懾武衛(wèi)的重視。
而且懾武衛(wèi)只聽宮里遣調(diào),不受任何司部管轄,兩位統(tǒng)領(lǐng)的奏折公報都不用經(jīng)過通政司,可直達圣聽。
現(xiàn)在懾武衛(wèi)總衙的辦事人員,大多是直接從軍伍中抽調(diào)的,黑鐘自己就是。還有一部分是從天牢里招安來的江湖人士,也聽小道消息說可能有羽翎衛(wèi)的暗諜。
出身雖然雜亂,但都是正經(jīng)的武道好手。
至于懾武衛(wèi)的日常公職,他說,其實懾武衛(wèi)成立這幾年,一直未有真正意義上的正式職務(wù),只是偶爾宮里會下發(fā)任務(wù),護送地方文官要員入職,途中也未直接與江湖武道有所沖突,所以算是清閑。
黑鐘猜想,這種輕松愜意、白拿俸祿的日子,到左丘寧正式任職,算是要到頭了。衙門里這些年的清閑,是因為一直在等待著什么。
左丘寧認為他說的是平懷寧,也未曾上心。平懷寧對于整個懾武衛(wèi)而言,才是重中之重,至于他自己,只是個門面罷了。這段時間平懷寧整天忙得不見人影,就是佐證。
最近日子過得雖然閑靜,但左丘寧總是會覺得腦子不夠用。
有人說大多數(shù)人的腦子只用了一成左右,狗屁!都是騙人的鬼話。
他學(xué)會了一次只想一件事,練功就練功,吃飯就吃飯。每日服用的那些深青色藥丸,能解環(huán)繞他的薄霧,解不了他的心事重重。
所以平懷寧在忙些什么,既然他沒有明言,左丘寧就不問。他修為絕頂,卻能在深夜自由出入皇宮,這絕非一般達官顯貴能做到的事,可見圣意恩寵。
天塌下來,總有高個子的頂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