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丘寧兩人找遍了衙門,也不見平懷寧身影。
苦尋無果后,只得放棄。
他們二人中午在后院逗留了半晌,出來后又一直尋覓平懷寧,耽擱了不少時間,都沒趕上衙門里的伙食。
只得再次差來林宥斌,外出酒樓為他們二門單獨點些吃食,另又問起他中堂的公房打掃的如何。
哪知他怯怯道:“房屋倒是已經(jīng)清掃干凈了,不過里面的書桌與臺柜像是有些腐朽,衛(wèi)差們又力大,不小心折騰壞了,他們已經(jīng)出門去購置了。”
左丘寧一陣無語。
倒是熊依童頓時察覺異樣,她一直機敏,公房她上午也去看過,桌椅雖沒細瞧,但這間宅子以前可是軍機府,書桌材質(zhì)都是上等楠木,盡管長期閑置,但那幾個糙漢子不管使多大力,只要不刻意而為,哪里那么容易損壞,于是留心問道:“是誰折騰壞的?叫什么?”
林宥斌支吾回道:“我...我也不清楚啊,上午我從后院折返時就已經(jīng)損壞了。”
熊依童知道他在刻意隱瞞,今日本就心情不悅,立刻火上眉頭,剛要斥責,就被左丘寧攔下,他猜到林宥斌這是顧忌同僚情誼,怕上司怪罪責罰,落得個背后捅刀的小人名聲,也算是個情義漢子,急忙對他說道:“無妨、無妨,宥斌你先出去買飯吧?!?p> 支開他后,又天真的勸解熊依童道:“好了,依童姐,就幾張桌子,壞了就壞了,讓他們再買就是了?!?p> 此等大意之言一出,她的怒火霎時沖頂,火光順著雙瞳就要噴涌而出,幾欲將眼前這神經(jīng)大條的癡兒焚盡,只嘆沒有佐證,冷哼一聲后不在言語。
左丘寧一時摸不著頭腦,見她惱怒,也不敢追問,只得悻悻回到公房,靜等飯食。
林宥斌辦事很麻利,不多久,便已返回,提著的食匣中飄香四溢。左丘寧早已餓急,也不愿再多想,直接就開始狼吞虎咽。飯桌上,心有嗔怒的熊依童一直未曾出言,氣氛宛如凝霜。
屋外的雨勢又大了起來,深秋的雨,總是攜著冷風戚戚。
吃飽喝足的左丘寧坐在廊下門檻上,百無聊賴地把玩著手中陽荼,至今不解方才熊依童何故動怒。
驀地,前堂傳來一陣騷動,像是有人在與白杌爭論著什么。他抬頭一看,原來是出門購置桌子與臺柜的那伙衛(wèi)差回來了,正抬著兩個大物件穿廊而來,而且?guī)兹松砗筮€跟著個熟人。
衛(wèi)差們都是武道好手,抬著寬大的實木書桌也都身形穩(wěn)健、闊步如飛,絲毫不見疲態(tài)。跟在他們身后熟人是劉玉堯,就是他正在與白杌爭論不休。
白杌溜須拍馬不成,得了門房差事,可能是不敢瀆職,死攔著他不讓進,左丘寧有些納悶,但還是高聲給白杌下令放行。
劉玉堯也是個書生,體力堪憂,被放進來后,卻屁顛屁顛地小跑著,跟在幾個漢子身后,還不時對著抬桌幾人笑道:“慢點、小心點,這些東西都金貴著呢?!?p> 左丘寧扶拐起身,不解地盯著由遠及近的劉玉堯,實在猜不透這戶部尚書家的大公子來此作甚。由于是雨天,書桌臺柜上都覆著碎布防潮,也看不見劉玉堯嘴中的金貴指的是什么,但這人的圓滑勁他已經(jīng)領(lǐng)略過數(shù)次,可謂是巧舌如簧,腹有蜜劍,每次見到他時,都有十足的羞愧感,畢竟拿人手短。
待那油滑青年也瞧見他后,老遠就揮手笑瞇瞇的恭維叫道:“誒!千歲爺!”
左丘寧不知所以地撓了撓臉頰,點頭應他。
待幾人近時,抬著臺柜的兩個漢子馬虎,蓋著的一塊碎布終是被冷風吹落,左丘寧看見了露出的紫黑色桌腿,頓時大悟。
這劉玉堯,竟又是來送禮的。
這臺柜是紫檀所制,品相絕佳,通體泛著精細綢緞般的光澤。本朝的紫檀木罕有,現(xiàn)存的多為南疆進貢而來,這等品相,而且還是如此大件的器物,就算是宮里,怕也不超過雙手之數(shù)。
他之所以認得,是因為他父親前些年剛進京時,得到過宮里賞賜的一只紫檀豪筆,質(zhì)地品相與眼前的臺柜相仿,被左丘安元視若珍寶,只是左丘寧幼時頑劣好動,和張憧瑞溜進書房嬉鬧時,不小心給摔斷了。他倆因此頂著面盆,在院子里跪了好些個日子。
那只豪筆斷裂處的木質(zhì)光澤,他至今記得。
這等尊貴木具,衙門賬目上閑銀再多,也決計購置不起,定然是家大業(yè)大的劉玉堯所置,不過他怎會知道衙門里缺了桌柜?
他正錯愕間,劉玉堯已跑至身前,喘著粗氣給他請安道:
“小人...小人拜見左丘千歲。”
左丘寧看著他那嬉笑諂媚的臉,想要確認,便問道:“這桌柜是你購置的?”
“嘿嘿,小人今日出門巡游,不想得竟碰見了衙門里的幾位大哥,一問緣由,才知道衙門里缺了物件?!眲⒂駡蛞贿呎f著,一邊抬手拉開覆著書桌的碎布,一如臺柜的質(zhì)地,向左丘寧展示著糜爛的金錢氣息,然后笑著補充道:“也是湊巧,我家府上正有些閑置木具,立馬就給千歲爺您送來了,也剛好給咱們衙門省些銀錢?!?p> 左丘寧聽他解釋,依舊木然。巧,也太巧了,巧合實在太多,著實的假,到底是怎么回事?
突然,方才熊依童的多心尋問跳上心頭。他猛地扭頭,目光死死鎖住一眾衛(wèi)差。
在他與劉玉堯交談間,衛(wèi)差們已將倆物件擺放妥當,正在重新擦拭。一個個虎背熊腰的漢子,臉上都是乖巧祥和,沒有一絲逆反的神情,但此刻,左丘寧只覺得陰寒可怖。
今天是他首日當值,這幾個衛(wèi)差中若是無人刻意使壞,劉玉堯怎么可能得到由頭,前來送禮逢迎。
他目光一遍遍的在這幾人中巡視,卻無法發(fā)覺一絲異樣,沉默良久后,他終是耐不住困惑,直接問道:
“你們幾個,是誰......”
“好了,多謝劉公子貼心,阿寧,你還不快請劉公子入屋坐坐!”旁邊一直靜觀事態(tài)的熊依童終于出聲,打斷了他的問話。
左丘寧不解地側(cè)身看向她,這些時日相處,他聽的出來,熊依童的語氣刻意隱去了怒意,如此出言叮囑,一定有別的含義。
此刻,她俊氣臉龐依舊冰冷,目光卻如炬,緊緊咬住眼前這榆木腦袋,像是恨不得生吃了他。被她如此盯住,左丘寧迷瞪半晌后,總算聰明了一回,堪堪反應,原來她是在將計就計。
劉玉堯今日的演技拙劣,根本就沒怕被看穿,戶部尚書家大業(yè)大,現(xiàn)在左丘寧身居高位,這種禮儀客套,盡管耍了些手段,卻本是小事,硬要當面拆穿,眾人臉面上都不好看。
這些人情事故,熊依童一眼看透,他卻總是慢上半拍,心中一陣糾結(jié)自誹后,還是悄悄地對她豎個拇指。
她依舊冷眼回應左丘寧的敬佩,見他明悟,也不再留心指引,邁起雙腿,直接從兩人中間離去。她能看透這種充滿心機手段的阿諛奉承,卻不代表她喜歡。
只是她擦著左丘寧身旁走過時,凌厲的目光中帶著幾分寬心,嘴角也不易察覺地微微抬起。
左丘寧反應是慢了些,卻觀察的仔細,見她帶笑離去,也知道她不再惱怒,心中大定。于是專心應承起劉玉堯來,旋即笑眼盈盈地對他假意客套道:“也是,早就該請劉公子屋內(nèi)上座,是我疏忽了?!?p> “哈哈,豈敢豈敢,千歲爺不嫌棄我這些物件俗氣,那便是小人的榮幸了。”劉玉堯一邊抬腳入屋,一邊說道,始終目不斜視,像是沒看見他們二人的無聲交流,臉上毫無異樣神色,語氣十二分恭敬真切。
觀他此般波瀾不驚,左丘寧也只敢于心底自慚形穢,明明只是年長幾歲而已,怎會有如此沉穩(wěn)作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