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禪!”那邊一群人打得難分難舍,而阿斗卻還愣在原地若有所思,霍太公急得直跺腳,“趕緊攔住那孩子啊,你知不知道他這是在干什么!”大庭廣眾之下,用兵器與人打架斗毆本身就已經(jīng)是重罪,他還傷了人,這在律條里,可說不定就是要被判徒刑兩年的啊!雖說判例未必盡按律條執(zhí)行,但,你郭攸之什么身份?人家憑什么給你減刑?
“攸之?”阿斗試探一般開口,在阿斗的印象里,自己一開口,郭攸之從來都不會有一秒的拖延,可這一次,郭攸之似乎……沒聽見?總之郭攸之破天荒的對阿斗的呼喚沒有絲毫反應(yīng)。
“攸之?!卑⒍芳又亓寺曊{(diào),卻還是被刀劍相擊的聲音蓋住。
“攸之!”阿斗自認自己聲音已經(jīng)不小了,也不知道郭攸之是真的沒聽見,還是聽見了卻置之不理。
“郭攸之!”阿斗命令的口吻已然帶了怒意,郭攸之即將刺入對方胸口的劍頓住許久,終究還是放了下來。下一秒,長劍掉落在地,郭攸之轉(zhuǎn)回身,整整衣衫,跪倒再拜,“微臣失儀,請主公降罪。”
“演長哥哥,你怎么了?”依依就算再怎么是江湖兒女,在四位兄長的庇護之下,也還沒見過真刀真槍,更遑論面前這血流不止的架勢,一早就被阿斗拉到了身后。此刻,依依怯生生的從阿斗身后探出頭,“你不是脾氣最好了嗎?”今天若不是阿斗怕他出事,語氣不復(fù)平日的溫和,不知為什么,依依就是覺得,只怕她這位演長哥哥還能繼續(xù)裝沒聽見,直到把那人殺了為止。
郭攸之跪伏在地,沒有抬頭,自然也不會回答依依的問題。他知道自家主公一向脾氣好,前世自己侍君十余年,陛下面色不悅的次數(shù)一只手都數(shù)的過來,而這一次,自己居然惹陛下生氣了嗎?不過也確實,主公又不知道那個詞的意思,自己忽然就當(dāng)著刺史和本地長老的面想要殺人,確實顯得過分了點,生氣也是理所當(dāng)然的。
“沒受傷吧,攸之。”阿斗扶起郭攸之,大概看了看,嗯,看起來沒有掛彩,衣服上的血應(yīng)該也不是他的。而此刻,甘霖和霍太公對視一眼,同時皺眉,“霍公,你看沒看清楚,剛才,那個郭攸之干了什么?”
再拜稽首,是最恭敬的禮節(jié),先扣頭至手,再扣頭至地,歷來只有君臣之間才會使用,就算是子拜父,基本上都沒什么人這么拜的???,剛才郭攸之應(yīng)該只是一時義憤有些失禮吧,而且還是為了阿斗才義憤的,需要行這么恭敬的禮儀請罪嗎?
“看來,有些事情,我們要好好商量一下。”霍林皺起眉,他可不希望過上十幾年,朝中出了一個權(quán)臣,還是自己送進朝廷的。
“可是,諸葛孔明,姜伯約,都是不世之材,就這么放棄,總覺得心有不甘啊。”甘霖畢竟還年輕些,不比霍太公思慮周全,只是搖搖頭,“算了,進不進朝廷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以后再說,不急。現(xiàn)在最主要的問題是,這邊怎么收場。”
“帶著這個人去見官吧,二叔。”阿斗舉目四顧,看了一眼已經(jīng)幾乎空無一人,貨物掉了滿地的集市,嘆息一聲,“原本好好的集市,現(xiàn)在被弄成了這個樣子,先去見官,然后,該怎么樣就怎么樣吧?!?p> “小妹!依依!”大嫂一看見依依,就連忙把小姑娘死死抱進了懷里,滿頭都是汗,“小妹你在這兒啊,真是,哥哥嫂嫂都差點被你嚇?biāo)懒?,你知不知道剛才,咦??p> “剛才怎么了,嫂嫂?”自家大嫂出嫁以前可也是武林世家之女,平時陪著大哥出去,也沒少見識過大風(fēng)大浪,依依還真是第一次見她緊張成這副模樣。
“剛才集市里不是出事了嗎,我們到處都找不找你,嚇都嚇?biāo)懒?。”大嫂捧著失而?fù)得的小妹的臉,瞄了一眼地上傷痕累累的男子,“不過,誰干的,替大嫂謝謝那個人?!?p> “果然是他啊,”依依眼珠一轉(zhuǎn),“嫂嫂啊,他剛才都干了什么,你能不能跟我說說?”如果被打的人實在太無賴,那演長哥哥是不是就能……
“這就是個無賴,你不知道就別知道了?!贝蟾绺蛉说哪_步走到妹妹身邊,“依依,我們該回家了?!?p> “???”依依戀戀不舍的回頭看著阿斗,阿斗微微一笑,松開兩人交纏的十指,“跟哥哥嫂嫂回去吧,依依,我們一會兒要去的地方,你不合適?!笨h衙可不是什么好地方,阿斗才舍不得自家媳婦去那里一日游。
“哦?!币酪来饝?yīng)得不情不愿,卻終究還是選擇跟兄長離開。劍魂山莊和南山書院上上下下所有人都過一遍篩子,能管住依依的,還真就只有阿斗一個。
“好了,霍太公,二叔,我們走吧?!蹦克鸵酪赖谋秤斑h去,阿斗轉(zhuǎn)過身,“去縣衙?!?p> “演長,你要知道,這種事一向都是民不告官不究,而且對方是個無賴,也沒人會為了他去縣衙告你,”甘霖嘆息一聲,“你現(xiàn)在要去縣衙的話,當(dāng)街持械斗毆是多大的罪過,你知道嗎?”
“我知道,可?!惫嘶匕⒍飞砗?,明顯是沒打算說話,阿斗踢了踢地上已經(jīng)看不出原形的男子,“剛才大嫂不是說了嗎,這家伙欺行霸市怕是也有一段時間了,總不能一直置之不理吧。”這次打他一頓,萬一下一次,他更來勁了怎么辦?
“也好,去看看這里的縣令為官如何?!辈榭摧爡^(qū)之內(nèi)官員的能力政績也是刺史的職責(zé),而且,自己的主公被人如此侮辱,甘霖完全能理解郭攸之的心情,不過……
有些話沒聽到的時候完全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但,一旦聽到了,就會在心里生根發(fā)芽,然后茁壯成長。此刻,甘霖仔細打量著言行舉止彬彬有禮的阿斗,瞇起眼,是啊,單看長相,這孩子眉清目秀的,的確很適合……
不行,一定要打住!看剛才郭攸之的反應(yīng),甘霖忍不住在夏日打了個冷戰(zhàn),他覺得自己大概打不過郭攸之。
“走吧,阿禪?!被籼⑽⒁恍?,他倒是開始欣賞這孩子了,哪怕是自己身邊的人犯了法也一視同仁。真是,如果朝廷官員都像他這樣,朝政也不至于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
縣衙的大門緊閉,守衛(wèi)的衙役說縣令出去巡視,縣丞先把來告狀的幾人帶進縣衙。阿斗果然沒猜錯,這人大概是有點來頭的,已經(jīng)到了讓縣丞不敢代替縣令審案的地步。甘霖拉著阿斗坐在一邊,先讓衙役找了縣里的大夫過來給這個無賴看看傷。
“你下手重不重?外傷都能看見,他有沒有受內(nèi)傷?”阿斗輕輕扯了扯郭攸之的衣袖,“保辜期內(nèi),這家伙可千萬別死了啊。”否則,說不定你要償命的。
“主公,臣……”郭攸之糾結(jié)了很久,一句話都沒敢說。阿斗也大概明白了,郭攸之當(dāng)初被氣得沒有絲毫理智可言,自然也就記不得什么叫手下留情,沒直接殺人都是因為甘霖和霍太公的部下攔人攔得快。一手扶額,阿斗很是無奈地嘆息一聲,“算了,事情做都做了,攸之,如果真的要委屈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等太久的?!?p> “若是那人當(dāng)真在保辜期內(nèi)死了,殺人之罪,臣絕不會給主公添麻煩?!惫f話間就想行禮,被阿斗直接按住,“說什么給不給我添麻煩,方才發(fā)生的一切本地刺史可是親眼所見,你以為咱們兩個還扯得開?”
“主公……”郭攸之劍一放下就開始后悔了,其實原本應(yīng)該還有很多辦法能讓那人伏誅,直接就在刺史面前大打出手也太莽撞了,可,對方言語不敬,辱及君父,郭攸之要還能忍得住才奇怪。
“你們……”大夫的醫(yī)術(shù)倒是不錯,用銀針扎了兩針之后,男子悠悠轉(zhuǎn)醒,然后繼續(xù)所有故事里惡霸的必要流程:“小子,你等著,今天爺爺我不讓你給我跪下,我就不姓嚴(yán)!”
“你!”郭攸之雖然生氣,但是,畢竟這次侮辱的是自己,比起主公來還不至于氣到失去理智,再加上刺史就在身邊,殷鑒不遠,此刻總算是按捺住了沒有動手,被阿斗一個眼神掃過來,更是連話都不敢說,干脆閉嘴了事。
然而,郭攸之對阿斗的恭順被人誤認為是怯懦,對方破口大罵,越來越猖狂,甚至連一邊的甘霖和霍太公也都罵了進去,兩人若不是存著考察此地縣令的心思,甘霖早就先把這家伙關(guān)進監(jiān)獄里再說了。
“你們快說,這是怎么回事?”不知等了多久,縣令終于巡視回來,一看面前這架勢,再怎么笨也都知道這幾位是來告狀的。換了衣服升堂問案。對方跪在臺下,那副滿身鮮血涕淚橫流的模樣,就算是一個面目猙獰的壯漢也都讓人難免生出憐憫之心,“縣尊容稟,小子原本在集市擺攤,不想這幾人一來,就對小人橫加打罵,小人拼力抵抗,卻落得如此下場,求縣尊給小民還個公道??!”
還可以這樣的?對方話音一落,與其說是不安,倒不如說,阿斗是覺得詫異,他一直以為自己就已經(jīng)夠會顛倒黑白了來著。而縣令似乎很滿意這樣的結(jié)果,“來人,將這幾人拿下,給我押入大牢!”
“且慢!”阿斗眉心一皺,郭攸之自然也不可能讓自家主公去骯臟污穢的大牢,至于甘霖和霍林,決定先在一邊看會兒戲再說,郭攸之站直了身體,引手一揖,“所謂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縣令為何只問此人,而不聽我等陳述案情?”
“無故毆人出血,必是奸滑之輩,你等詭言狡辯,何必再聽!”縣令話音一落,兩邊的衙役便壓了上來,郭攸之眉心一皺,將阿斗護在身后,“誰敢!”
縱使郭攸之手無寸鐵,但正顏厲色,浩氣凜然,更兼神采英拔,岳峙淵渟,站在縣衙之中,自有一番令人不敢仰視的威嚴(yán)。一時之間,衙役全都停住腳步,不敢無禮。
“敢問縣尊,可知我等為何在大庭廣眾之下,持械斗毆?”大概穩(wěn)住了形勢,郭攸之也知道到了自己說話的時候了,總不能把這么個爛攤子丟給主公處理,一雙鳳目直直的盯著高坐其上的縣令,滿含威懾之意。
“刁頑之民,肆意行兇,何需理由?”縣令冷笑一聲,看這架勢,是一定要偏袒了,“嚴(yán)邢素來老實本分,人所共知,你等尋釁滋事,已是大罪,而且毫無悔過之心,理當(dāng)嚴(yán)懲!”
“老實本分?”郭攸之忍不住一手扶額,行吧,自己總算知道了那家伙的名字,“嚴(yán)邢在集市之中橫行不法,欺男霸女,縣尊當(dāng)真不知?”
“一派胡言!”嚴(yán)邢跪在堂下,看向郭攸之的目光就像是在看死人,縣令再拍驚堂木,開口,“爾等不僅在鬧事之中尋釁斗毆,還在此污蔑良民,罪加一等!給我拿下!”
“且慢!”郭攸之大概知道今日之事很難善了,但,無論如何也要把主公送出去,那邊的刺史既然還在看戲,就不可能主動出手相助,那,就只剩下自己了,“子曰,聽其言,觀其行,不知縣尊是如何斷定,嚴(yán)邢素來是守法良民?縣尊可曾查其行?還是當(dāng)真只聽信其言?”
“本縣如何為官,還不用你一個草民來教訓(xùn)!”縣令大概是怒極,“大堂之上,也敢大言不慚,絲毫不懼官威,說不定,你身上還背了別的官司吧?本縣定會一一審個水落石出!”
“官威?”郭攸之輕輕握了握阿斗的手,讓他安心,“為官之威何在?教化百姓,撫育黎民,為民父母,則民敬而畏之,遂有官威。今縣尊徇私失察,為虎作倀,反誣良民,為非作歹,民何敬之有?又何威之有?”看縣令怒極,郭攸之反倒暗自松了口氣,最好縣令把所有的怨恨都集中到自己身上,主公現(xiàn)在不過一個小孩子,說句實話,就算是不見了,怕是也沒人會在意??茨莻€嚴(yán)邢也不至于死死抓著主公不放,而且畢竟斗毆之事與主公無關(guān),主公應(yīng)該也不至于一定要陪自己待在監(jiān)獄,“敢問縣尊,此賊平素橫行鄉(xiāng)里,魚肉百姓,欺男霸女,無惡不作,縣尊當(dāng)真不知?縣尊食君之祿,卻不分君之憂,如此混淆是非,可有愧意?”
“你……”縣令氣得拿起驚堂木的手都在顫抖,“給我拖下去,立刻處斬!”
郭攸之將阿斗推到甘霖身邊,冷笑,“縣尊今日若一定要懲治小民,且容小民問上一句,本朝自有保辜之制,依律,持械傷人保辜三十日,然后方能議定罪名,縣尊今日就定了小民的罪狀,不知,是否妥當(dāng)?”
“二叔……”甘霖看戲看得相當(dāng)起勁,阿斗急的扯了扯對方的衣服,我說舅舅,你身為刺史,可不能見死不救??!
“保辜?本官看,就不必了吧,血債累累之人,如何真心悔過?輕易放你出縣衙,若你潛行逃跑,又讓本縣去何處拿人?”縣令已經(jīng)開始咬牙切齒,頗有些口不擇言。
“好啊,就算縣尊所說不錯,”郭攸之一手扶額,“據(jù)本朝律法,斬殺囚犯需要層層上報,直至御筆朱批,只怕縣尊沒這個能力,直接斬首小民吧。”
“就憑你……”縣令被氣得全身顫抖,郭攸之倒是一臉坦然,阿斗若不是顧及到此刻身在公堂之上,怕是能直接揪著郭攸之讓他閉嘴,此刻只能不停打擾還想看熱鬧的甘霖,縣令的聲音還在繼續(xù),“你給我……來人!”
“今日,我倒是看了個熱鬧啊,”甘霖大概了解了,自己今天要是再不出手,怕是會在阿斗眼中留下不可逆轉(zhuǎn)的壞印象,不管是于公于私,自己都不希望這件事發(fā)生,“縣尊口口聲聲說演長橫行不法,可是,怎么從頭到尾,都沒聽演長說過當(dāng)時的事情?就算對方是刁民,也總要容得下雙方論辯才對吧,縣尊為何不聽聽演長打人的原因?否則,這事情傳了出去,豈不是有損縣尊之明?縣尊意下如何?”
“也罷,就聽你說?!笨h令坐回原位,瞪了一眼坐在一邊記錄的文書小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