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團此時完全退居到了背景中。
鋼琴的獨奏在這時候以輕快的節(jié)奏插入。
夏川俊希的演奏細膩而流暢,
他的演奏不像宮村奈留般的纏綿悠長,不像清宮雨情的壯麗悲壯。
這首曲子戲謔優(yōu)美而調皮,好像長著翅膀的小妖精在舉行舞會。曲調快時,小妖精們飛到了篝火邊,跳起了活潑的舞蹈。曲調慢時,就像跳累了的小妖精飛進了樹洞,靠在藤蔓編織而成的椅子上休息。但她沒能休息多久,又被同伴拉了出去,繼續(xù)著舞蹈。
這個時候樂團們又一次插入了演奏,由小提琴帶領的抒情曲調和鋼琴互相呼應。
夏川俊希開始了炫技,他的引擎全開,將身上所有的技術發(fā)揮到了極致。
湯淺將生聽得如癡如醉,夏川俊希的音樂就是這么不講道理,他想盡量保持客觀,但在夏川俊希開始炫技的一瞬間,就變成了夏川俊希至上主義者。什么前輩的矜持,什么雜志編輯的公正,都被他扔到了一邊。
單純以技術來說,夏川俊希在他聽過的所有人里面排第一。
就連他尊敬的黑羽教授,和夏川俊希比起來也略有不如。
湯淺將生覺得,按照夏川俊希的軌跡發(fā)展下去,只要他不和自己一樣受了重傷,就算只保持著這樣的水平慢慢演奏個三十年,他就是當之無愧的曰本歷史最強鋼琴家了。
旁邊的吉川老師也激動不已,他握著拳頭,靈魂扯著嗓子在大腦中高鳴。
“看看他!他簡直不是人!他是魔鬼,他會讓我們彈死的!”
“??!”
湯淺將生和吉川老師齊齊暗叫了一聲。
樂團跟不上夏川俊希的節(jié)奏,漏掉了一個旋律,還出了幾個錯誤。
夏川俊希卻面色不變,他直接無視了樂譜,就著樂團錯誤的曲調開始了即興的改編。
《降B大調第二鋼琴協(xié)奏曲》本就是首即興色彩很強的曲子,根據(jù)史料記載,貝多芬在表演前身體抱恙,未能完成最終樂章。而在樂譜即將出版時,貝多芬才將這首協(xié)奏曲的獨奏部分全部寫出來。
只有知道樂譜的人才了解夏川俊希現(xiàn)在正在做多么了不起的事情。
他兩只能再次驚嘆夏川俊希的才華。
而普通的觀眾們,此時都用輕松的表情聽著音樂。
不知道什么緣故,聽著夏川俊希的演奏就覺得全身的疲勞不翼而飛。他們清楚地意識到自己正在接受治療,緊貼細胞每一個角落的疲憊被一個個剝離,消失在了空氣中。
音樂就像一只看不見的純白色飛箭,瞄準著身體里的灰色情緒筆直而去。
工作的勞累,生活的壓力,對世事的不滿都被箭頭粉碎了。
在鋼琴輕輕演奏的一個美妙段落之后,全曲在突起的歡騰中干脆利落地結束了。
結束了演奏的樂團成員們身體倏地一松,他們已經盡了全力。
雖然在中途還是犯了幾個錯誤,但對于一個月之前還是一團散沙的他們來說,這已經是巨大的進步了。
聽著響亮,但顯然遠不及之前兩場的掌聲,他們的表情很是落寞。鈴的眼角已經滲出了眼淚,相田咬住了嘴唇,只有白子高傲地揚著頭,她做出了起身的動作,準備對觀眾謝幕。
就在這個時候,夏川俊希忽然用眼神示意她別動。
不能就這么結束,他一定要讓這些孩子笑著離開。
他的手再次在琴鍵上開始舞蹈。
音樂不復之前的歡快,變得陰暗壓抑,就像窗外徘徊的幽靈,張嘴發(fā)出著聽不到的哀嚎。
夏川俊希一邊演奏,一邊高聲說:“白子,你有什么想說的嗎?站在舞臺前,對于大家大聲說出來!”
隨著話語,他的左手演奏起了幾個低音,簡短有力,咄咄逼人,就像命運在敲門。
白子微微一愣,她不明白夏川俊希的用意,但對于夏川俊希的話她百分百的信任。
她放下小提琴,走到了舞臺的最前面。
她這輩子還沒在一個地方見過這么多人呢,一張張人臉朝著地平線不斷的延伸,在人群的彼端,她看到了平靜的七尾灣。
此時音樂變得優(yōu)美和諧、莊重明朗。
她的內心里忽然涌起了一陣沖動。
她想做一件事情,一件被鈴笑著吐槽過,只在電視里見過,卻從沒在現(xiàn)實里看人做過的事情。
是這個意思嗎?是要讓我這么做嗎?
夏川俊希的演奏從鍵盤的高音區(qū)逐漸的下行,劇烈的震蕩重新開始了。
聽著夏川俊希怒濤般的音樂,白子深吸一口氣,大聲吼了起來。
“我是!七尾中學二年級三班,佐藤白!今天能站在這里為大家表演,我非常高興??!大家,我想和你們說謝謝??!因為我任性的話害媽媽從大樓上跳下去的那天,是我一生最痛苦的時候??!我至今還記得,那天我本來在美術課上做黏土!班主任田中老師突然跑了進來,抱著我哭了半天。她和我說從今往后我都沒有媽媽了!我媽媽死的時候,手里還握著和我的合照!!”
白子的聲音嘶啞,臉上的表情卻非常平靜。
她很堅強,堅強到能對想哭的心棄之不顧。
“那時候的我,還沒有理解到發(fā)生了什么!!在那之后我本來想被送去金澤的孤兒院!!是大家留下了我?。?!讓我能夠在七尾長大??!我本來一直生活在寂寞、孤獨與痛苦之中??!是大家的溫柔讓我振作了起來!!讓我能夠遇到喜歡的音樂!!謝謝你們?。 ?p> 白子深深地鞠躬。
臺下的觀眾們有一些憋不住了,眼淚不受控制地流了出來。
團子店的老板雙肩顫抖,努力控制著眼淚。
他心里有無數(shù)的話想要寬慰這個可憐的小女孩,但又什么也說不出口。
他能說什么呢,白子媽媽自殺的時候,白子還不過10歲。
10歲的小女孩又有誰不任性呢?
他想對白子說謝謝,因為如果不是白子,他這種沒有老婆沒有孩子的老男人是不可能感受到家庭的溫暖的。
但最終,他只是聳動著嘴唇,喊道:“白子,以后也要來打工!”
隨著他這一聲喊叫,便利店的老板,魚店的老板,肉店的老板,咖啡店的老板,可麗餅店的老板……
也都大聲的說:“白子,以后也要來打工?。 ?p> 白子直起了身子,歪著頭,鼻子抽動著,用顧客最喜歡的一百分笑容大聲應道:“是!”
夏川俊希的彈奏不斷的加速,頻繁地用變奏改變著音樂的形象,音樂的主題慢慢變得溫和、安詳。
聽眾的情緒也變得愈發(fā)的開朗。
白子走回了座位。
但音樂還在繼續(xù),這親切的主題還沒有奏完,就被一記刺耳的減七和弦音響打斷了。
所有人猛地一驚。
他們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陣暴風雨。
他們看到夏川俊希朝著冰峰沖過去,和狂風巨浪搏斗。
夏川俊希扭頭接著喊道:“你們還有誰有想說的?”
火焰般的急流在舞臺上回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