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天剛蒙暗。
趙栗提著一竹藤食盒向著村外走去。
略顯昏黑的路上,他走得很急。
想到酉時已經(jīng)過半,自己才剛剛提著食盒出門,他就不由地在心里咒罵起了自家的那個蠢女人。
每日申末酉處,正是他需要給楊老送飯的時間,明明已經(jīng)持續(xù)了好幾年的光景,那個敗家娘們兒竟然還能忘,非得推說什么嘮嗑打麻將忘了時間。
“老子早晚休了你?!?p> 趙栗氣道,臉上泛著一抹濃濃的怨氣以及恐懼。
每天的送飯時間都是他一天中最不想過的時間,可楊老給的錢銀太豐厚,以致于他根本無法拒絕。
他年輕時偷懶,學(xué)武不精,沒法子像村里武者那樣去打獵、采石養(yǎng)家。
當(dāng)一個老實本分的莊稼漢又嫌太累。
因此,哪怕那個宅子陰氣重,哪怕那個宅子總有一種讓人不寒而栗的感覺,哪怕楊老脾氣乖戾孤僻,他也必須得硬著頭皮去。
畢竟,每天一炷香的來回時間,再加上一頓好飯好菜,就能每月憑空得到五兩銀子。
一年下來,足足六十兩雪花紋銀
許多把命系到褲腰帶上的采石隊隊員掙得都沒他多。
這可比那種在刀口上舔血的日子舒服多了。
“咚咚咚。”
來到一處上崗上,一座朱紅青磚的大宅子赫然出現(xiàn)在眼前,趙栗熟稔的走上前,敲了敲朱紅大門上的獸紋銅環(huán),然后便靜靜地站在門口等待。
同時盯著那獸紋銅環(huán)的雙眼不免多了一絲艷羨和好奇。
對于這位五六年前才到村子里的老者,誰也不清楚他有多少錢。
若非他住在村尾數(shù)百米外的這個小山崗上,眼前這棟青磚朱門的大宅子才是太洛村的第一豪宅。
有人說,楊老曾經(jīng)是個殺人盈野的土匪頭子,被人追殺,昏倒在天星山上,這才被太洛村的采石隊救下。
也有人說,楊老曾經(jīng)是個富甲一方的大豪商,過慣了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的生活,這才來太洛村養(yǎng)老,就連平時去采石隊也不過是松松骨頭、活動活動身體罷了。
還有人說,楊老是個天煞孤星,??伺匀耍蟊患胰藪仐?,這才孤零零的來到太洛村,不然沒法解釋他一跟著采石隊,采石隊就必定出事的事情。
之前還好,畢竟每次他跟著只是死個把人,但這一次不一樣了,整個采石隊二十三人,死了二十二個,就他一人跑了回來,同樣等待他們的商武也失蹤了,這使得太洛村中關(guān)于天煞孤星的傳聞越發(fā)的甚囂塵上。
家里死人的鄉(xiāng)親甚至公開叫囂要讓楊越滾出太洛村,不能讓他在禍害村里人。
對于這些人,趙栗嗤之以鼻。
哪怕太洛村中,實際上就數(shù)他對楊越的恐懼最深,害怕最盛,可面對著這么一位輕松省心的衣食父母,他可不舍得讓對方就這么離開。
“不行,回頭得給三胖他們說說,要讓那些人閉嘴。對了,這件事還得告訴楊老,畢竟老子幫他解決這么一大麻煩,那錢肯定得漲……”
就在趙栗一邊搓著手,一邊嘿嘿笑,心里暗自估摸著要多少錢合適時,大紅朱門忽地一下被打開了。
一個鼻如鷹嘴,面相陰鷙的老者從朱門中探出身子。
“今天怎么來遲了?”
“對不住啊,楊老,家里那婆娘不聽話,今兒去打麻將忘了時辰,您老息怒,等我回去后,肯定會狠狠地抽她?!?p> 趙栗躬著身子,打著哈哈,慫的自然。
“行了,把飯給我,你回去吧。”
楊越不耐的揮了揮手。
“楊老,還……還有一事?”
將地面上的竹藤飯盒提起來交給面前的老者,同時他又從地面上提起了老者帶來的飯盒,里面裝的是老者昨晚吃剩后的殘渣剩飯以及沒洗的碗筷。
每天他的工作便是將盛有飯菜的食盒帶過來,再提著昨晚吃剩下的飯盒回去。
“怎么,有事?”楊越目光一凝,倒吊如三角的雙眼散發(fā)著可怖的威勢。
趙栗心中一懼,當(dāng)即收起了“幫對方控制輿論另外漲錢”的念頭,胡亂擺著手道:“沒……沒什么,就是想告訴您今晚有紅燒魚吃,您知道的,我家那婆娘魚燒的好吃,我就是想讓楊老你多嘗嘗,您要覺得好吃,下次我再讓她多做點?!?p> “算你小子有點孝心。”楊越桀桀一笑,透著股陰晴不定的意味,隨即打發(fā)著趙栗滾蛋,然后砰的一聲關(guān)上了門。
“嘿,別以為老夫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
關(guān)上門后,楊越立刻收斂起了臉上的笑意,哼哼了兩聲,不屑道:“等過些日子,老夫離開時,定要把整個太洛村都血洗一遍,看在你小子送飯還在用心的份上,老夫一定給你夫妻倆留條全尸,不過魂魄嘛,老夫就收下了,若是你倆命好,扛得過百鬼互噬,說不定有機會成為老夫麾下的十二陰鬼,倒時候,咱們也算是再續(xù)前緣了?!?p> “接過去?!?p> “滋……”
院落內(nèi),一個古怪的音節(jié)從一團濃郁的陰霧中發(fā)出,隨即陰霧變幻翻滾,兩息間,一個身形消瘦,穿著大紅嫁袍的女子出現(xiàn)在原地。
她的臉色慘白至極,黑發(fā)及肩,穿著一雙鮮紅的繡花鞋。
接過楊越手中的飯盒,女子亦步亦趨的走在其身后,赤紅如血的眸子中帶著濃濃的怨毒和惡念,這種怨毒和惡念不仔細看,根本看不出。
因為其多數(shù)時候都是消失無影,而這種時候,女子臉上便會浮現(xiàn)出一種惡獸被馴服后的乖順表情。
“不好,有毒?!?p> 打開飯盒,挑剔的叨了兩筷子,楊越腹中一痛,宛若刀絞,忽的神色大變,丟掉碗筷,猛地朝地面吐了一大口鮮血。
“不可能,老夫之前明明用銀針試過了。”
臉上唰地一下變得陰沉如墨,楊越立馬想起了剛走后沒多久的趙栗,心念一動,正要催促身旁侍奉著的紅袍女鬼前去捉拿。
這時,一個聲音伴隨著朱門被砸破的聲音忽地傳來。
“不是每種毒都能被銀針試出來的,所以說,人啊,還是得多讀書,讀好書,這樣才能進步不是?”
“是你?”楊越一驚:“本以為是趙栗那個小子,卻沒想到你小子還活著?!?p> “拖楊老的福茍延殘喘罷了?!鄙搪骞傲斯笆?,雙眼微微瞇起,臉上似笑非笑。
目光注視著那道大紅嫁衣的女子,有些意外。
根據(jù)村里的說法,楊越是個鰥夫,老而無妻,膝下無子,再加上他平素為人向來古怪陰沉,村子里也沒多少人愿意與他親近,唯一一個相熟的大概也就是送飯的趙栗。
商洛的毒藥便是下在趙栗妻子給對方做的飯中,其中過程也算是費了番手段。
既是如此,那女子的身份便相當(dāng)可疑,尤其是那一襲古怪的大紅喜袍和那過分蒼白的臉色,簡直像極了戲文中的厲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