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guān)上房門,不讖快走了幾步,跪在床前,“爹,不孝兒子回來了?!闭f罷,重重地磕了一個響頭,“妹妹,父親可有什么話留給我?”不讖有些期許,畢竟關(guān)系再怎么僵,也不會不留下只言片語。
等了許久,他見舒怡也沒有開口,不由得淚眼婆娑地回頭尋求答案。舒怡的心碎了,因?yàn)樗膊恢涝撛趺慈フf。想來想去,她還是開了口,“哥,父親說,他錯了。”
不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沒想到曾經(jīng)的父親還能認(rèn)錯,他苦笑了一下。“哥,父親還說四叔的事就讓他過去吧。畢竟血濃于水......”話還沒說完,果然就觸碰到他的痛處。
“哈哈哈哈哈哈哈,真是父親的做事風(fēng)格啊。當(dāng)年母親大伯父一家逼得上吊了,現(xiàn)在他又讓四叔給毒死了。真是好有愛心啊。來,你給我說說......”不讖有些瘋癲了,眼睛雙目如銅鈴,冒出吃人的寒光,一把要把父親從床上拉起來,好好去討個說法。
舒怡趕緊把哥哥推到一邊,把父親的遺體護(hù)在身后,“哥,都過去了。我們沒有家了,沒有爹娘了。我們就完成他的遺愿吧......”舒怡也不知道該怎么平復(fù)哥哥的怨氣。
“你......也是,沒有母親的死怎么能有這么大家業(yè)。你會不會晚上做噩夢?”舒怡不再回答了,她知道現(xiàn)在這個家危機(jī)四伏,哥哥也只是一時怨念,所以任由他去發(fā)泄。
看著想要拂袖而去的哥哥,舒怡也沒有阻攔,輕聲說道,“哥,爹現(xiàn)在要密不發(fā)喪,我打算趁天黑移到冰室去。你若是心情好點(diǎn),可以來冰室找我。”
不讖立在門邊,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找我副官去,把四叔一家放了吧?!?p> 舒怡長長松了一口氣,還好哥哥是個大度的人,只是現(xiàn)在情況這么亂,四叔一家還是不能放出來,免生事端。等陳國進(jìn)了城,再看情況而定。
舒怡趁著下午,有空趕緊去訂哥哥和自己的衣服,既有喜服也有喪服,還有哥哥過冬的衣服。她想想又喊來管家,讓他把家中的現(xiàn)有銀錢和銅錢統(tǒng)計(jì)出來,留了三個月的支出,其余的拿去偷偷地分批次換成金玉首飾。所有齊國的銀票和憑證什么,也安排江午帶人去鄰近城邦換成金銀玉,這些易于攜帶的東西。一通安排下來,她真得頭痛欲裂,按照這個進(jìn)度,怕是沒有半年也得是三個月,才能全部兌換成。她把玩著玉筆洗,盤算著以后的日子,越想新越煩。干脆起身去院子里轉(zhuǎn)轉(zhuǎn),放松一下。
舒怡有些想妹妹了,于是從東廂房穿到了西廂房。西廂房是個獨(dú)立的小院,房前挖了一口淺淺荷葉型小池塘。池邊有些不太高的蘆葦叢,這個季節(jié)正是綠意盎然。她走過去,掐了些帶蘆花細(xì)綠桿,坐在池邊大石頭上認(rèn)真地編了起來。突然,一陣微風(fēng)拂過,參天的櫻花樹舞動起她的枝丫,落紅紛飛,香氣迷人。她的眼睛有些濕潤了,突然想起了娘教那首歌謠,也想起妹妹從小到大奶聲奶氣地撒嬌賣萌。她憑著記憶開始哼唱了起來。似乎是時光逆轉(zhuǎn),好像那時候妹妹才5歲,弟弟也不過7歲剛剛送去了私塾。弟妹兩個為了搶一個蘋果,動起來手來,打得你死我活。妹妹自然是搶不過的,坐在地方嚎啕大哭,臉也被抓破了。小娘氣得拿著樹枝追打著弟弟,她則是摟著妹妹,哄著她,給她也是做了這么一個花環(huán)。轉(zhuǎn)過年來,小娘突然莫名起來的病重不治了,她也是這樣哄著兩個年幼的孩子,把淚水和苦痛深深地咽進(jìn)肚子了。她也曾經(jīng)是經(jīng)歷過失去母親滋味,所以肩負(fù)起母親的角色。比起大哥來,弟妹跟自己更加親近,尤其是弟弟。弟弟總是說大哥跟父親一樣對自己過于苛責(zé),所以鮮少來往,有什么事情都愿意與舒怡去說。
月牙門前,有人鼓起了掌。舒怡趕緊抹掉眼淚,恢復(fù)一副冰冷面孔。
“余音繞梁??!”來人正是公子右玄。見舒怡一臉警覺,眼睛又是哭得紅腫,不由得覺得好笑,“我剛剛在府內(nèi)閑逛,看見有人唱歌,就好奇過來看看?!?p> 舒怡冷冷一笑,“公子,這里是西廂房,住的都是女兒家,這么私闖,怕是不妥吧。”舒怡直接懟了回去。
“是,在下唐突了。只是好奇心太重,妹妹不要見怪。”右玄聽舒怡這么一說,覺得確是不妥,趕緊道歉。
“算了。我家中院落多,道路復(fù)雜,公子最好不要亂走,以免找不到回去的路了。”舒怡想想也犯不著為了這事,把關(guān)系鬧僵,只是出言警告他。
一直跟著右玄的江府下人,這才尋了過來,一看大小姐也在,嚇得撲通一聲就跪了下來。
因?yàn)橛型馊嗽冢驸膊缓米龅奶y看,只是讓下人把人送回客房。下人大氣不敢出,趕緊唯唯諾諾的領(lǐng)著公子離開。
“你家小姐,懲罰平日嚴(yán)格?”回去的路上,右玄有些過意不去,看這個小丫鬟也不過十二三歲的樣子。丫鬟也不敢亂說話,趕緊點(diǎn)點(diǎn)頭。右玄倒也沒有再為難丫鬟,卻也想得明白,家中無長,只能假裝兇悍,用些手段鎮(zhèn)得住府里上下。而自己的母妃在府里,不也是這樣,群狼環(huán)伺。
舒怡見右玄走遠(yuǎn)了,轉(zhuǎn)身到屋內(nèi),把屋內(nèi)打掃一番。又穿過抄手,來到西北角的閣樓,這里便是不傷的屋子,也是泗水城風(fēng)光最好的地方。江府本就坐落在城中的山丘之上,而這個樓又是有著四層之高,最上層是不傷的書房。每日晨曦出現(xiàn),第一縷陽光自海面而來,不傷會拿著書卷,坐在書桌之上,大聲誦讀。四條奔涌而來的江水,爭先恐后匯入泗水河,又從這里流入東海,完成自己的使命。也真是如此,江上魚獲豐富,漕運(yùn)興旺。江邊的叫賣聲,吆喝聲,也因?yàn)樘斐趿?,人煙少傳的很遠(yuǎn)。不傷喜歡這種煙火氣,經(jīng)常一個人坐在閣樓上發(fā)呆。所看所想,必然要落在紙上,所以不傷的詩畫聲名遠(yuǎn)播,多少人慕名而來,也有多少人想要招攬麾下。其實(shí),舒怡一直在替他謀劃著出仕之路,只是他一直都在抗拒,他更愿意的是過一種瀟灑隨意的人生,不被世俗所羈絆。姐姐的好意,他也是懂得,只不過他不愿,所以不喜歡姐姐的過于市儈和現(xiàn)實(shí)。
舒怡隨手翻開他的書,旁邊是朱筆寫得密密麻麻的批注。摩挲著熟悉的筆記,舒怡有些難過。她有時候會自責(zé),所有骯臟不見光的人和事,都是經(jīng)過她的手,從來不愿讓他看見半分陰影,什么都替他想好,做好??墒?,這個家日后終究也要靠他撐下去,她也是要嫁人離開的。少了幾分歷練怎么去對付明槍暗箭,踩狼虎豹。她開始擔(dān)心起來,弟弟在都城金湯池的日子了。妹妹雖然嬌氣一些,但是鬼主意多,又知道分寸,自然是不會吃什么虧。可是,不傷不一樣,人有些脾氣和性子。
想到這些,舒怡不由得嘆了口氣。窗外,夕陽下,余暉撒入屋內(nèi)。舒怡伸出手到窗外,指縫間露出點(diǎn)點(diǎn)光點(diǎn),自嘲的笑了,有些人和事總想著抓住,卻往往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