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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山渡

第四十六章 同是天涯斷腸人(二)

南山渡 日暮途遠 3058 2020-03-19 21:58:48

  兩人又靜坐了片刻,等到佛堂內(nèi)的誦經(jīng)聲結(jié)束后,圓慧主持起身出門,對著他二人合十行了一禮。

  慕北亭急忙起身還過一禮,說道:“有勞主持師父為我的妻子圓經(jīng),若是沒有其他儀式,我想進去看看我的妻子?!?p>  圓慧頷首側(cè)身,回道:“法事已經(jīng)完畢,慕居士請罷?!?p>  慕北亭又行禮一遍,快步向后堂奔去,同澤大師剛想抬腳追去,但轉(zhuǎn)念一想,又自忍止住,同時轉(zhuǎn)面向圓慧主持說道:“師弟,你去吩咐僧眾們都散去罷,讓北亭獨自待上一會兒?!?p>  圓慧點頭應是,轉(zhuǎn)身吩咐去了。

  不消片刻,堂中僧眾便既散盡,同澤大師望著堂中佛像,正了正身形,在行過恭敬一拜后,也走開了。

  慕北亭進到后堂,只見一具棺槨居中而放,在一旁的案臺上則置有一鼎香壇,此時壇爐中正燃著幾炷清香。

  他看著眼前景象,腦中驀地就泛起了陣陣眩暈,腳步也就此頓住,一直過了半晌才勉強緩過勁來,隨后托著沉重的腳步緩緩走到了棺槨旁。

  他顫抖著雙手撫向棺蓋,眼中的淚水也在不知不覺間流落了下來,胸中本有千言萬語,但此刻卻又不知該如何表達出來,只得任由淚水肆意橫流,心中絞痛陣陣。

  過了良久,他才猛然下定了決心,雙掌猛然上力,一把推開了棺蓋,艱難地將目光移向了棺槨中。

  棺槨里,荀黛兒的姿容與往常并無二樣,就連臉上的紅潤氣色也似乎并未消去,整個人就像是在沉睡一般,唯有一身衣裳已換作了入殮的白綢裙衫。

  一時之間,慕北亭竟看得有些癡了,良久后才自言自語道:“昨日尚是同枕眠,今日陰陽作離人…黛兒!是我害了你??!”說到痛處,情難自已,又扶棺痛哭了許久,直至淚水流干,周身麻痹,才漸漸平靜了下來。

  他伸手抹去了臉上淚痕,對著荀黛兒柔聲說道:“我知道你喜歡花開滿園的景色,只可惜我一直沒能幫你實現(xiàn),不過如今我已想好了去處,咱們就到云南去,那里冬無嚴寒,夏無酷暑,必定能有四季花開,你一定會喜歡那里的。只等到了云南之后,咱們一家人從此再不會分開,也再不會有人打攪到我們!黛兒,你再稍等我片刻,我這就去取了馬車來接你。”

  他說到此處,反手便將棺蓋合起,隨后向正堂飛奔而去,待到了正堂里,卻不見有人,遂又沖出了佛堂,這回再一抬眼,便見同澤大師正站在佛堂前的空地之上。

  他心知同澤大師就是在等待著自己,當下迎上前去,問道:“大師,可否幫我雇一輛馬車?我今日要走!”

  同澤大師一愣,眼中立時現(xiàn)出了猶豫之色,問道:“北亭,你這是要到哪里去?”

  慕北亭道:“黛兒生前…”剛說到此處,忽又停住了,他本想將去云南的決定告知同澤大師,但轉(zhuǎn)念又想,自己即已決定躲開江湖紛擾,隱跡度日,那行蹤也就不用再告知旁人了,是以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同澤大師卻是慧目如炬,立馬就猜到了慕北亭心中所想,只是他對慕北亭早已有懷愧疚之心,當下也并不去追根問底,只是關心道:“車馬倒是好尋,此外可還有其它需要?”

  慕北亭搖頭道:“沒有了。哦,對了,還有荀兒,煩請大師帶我去把荀兒接到這里來?!?p>  同澤大師點頭應了一聲,轉(zhuǎn)身向北,引著慕北亭向北面山腳的僧舍行去,可他剛走出去沒兩步,忽又停住了腳步,轉(zhuǎn)身問道:“北亭,你向來與荀家關系不恰,此番夫人逝世,你再帶著遺體前去,不知可會…”

  慕北亭搖了搖頭,說道:“黛兒是因我而死,她的家人無論怎樣責罰于我,我都是心甘情愿接受的,就算是要把我殺了,我也欣然接受?!?p>  同澤大師口頌一句佛號,愧疚道:“其實追根溯源,這一切的苦果都是因老衲而起,不如就讓老衲與你一同前往…”

  慕北亭不等他把話說完,便即打斷道:“大師不可自責,那罪魁禍首已被炸得灰飛煙滅,余下的就全都是我的家事,我自會處理妥當,大師不必憂心我的處境?!?p>  同澤大師見他態(tài)度絕決,便不再多言,繼續(xù)引路前行。

  北僧舍距離佛堂不遠,兩人疾步快走,不一會兒功夫就到了。

  這時的慕荀還尚在酣睡中,旁側(cè)有兩個僧人正在小心照看著。那兩個僧人見到同澤大師和慕北亭進了屋來,連忙起身行禮,同澤大師在一一還禮后,便打發(fā)他二人下去了。

  慕北亭走上前去,將慕荀從床上輕輕抱起挽在臂中,默默看了許久,忽然幽幽問道:“大師,你說此時的荀兒是不是幸運的?”

  同澤大師一愣,一時間沒能理解慕北亭話中的含義,只好支吾道:“這個…這個…”

  慕北亭又道:“至少此時的他幼不知事,對于親人離世的痛徹心扉自然也就體嘗不到。”

  同澤大師垂眉沉默片刻,然后伸手取下了脖頸上的那一串佛珠,再將其盤成一團狀后,又將這團佛珠放到了慕荀的懷里,說道:“這串佛珠是老衲剃度之時師父贈予的,至今日已有四十一年,往后便讓它陪伴著荀兒罷?!苯又p手合十,神色莊重地續(xù)道:“愿佛祖慈悲,憐憫荀兒,保佑他一生平安,健康幸福,阿彌托佛?!?p>  慕北亭微微欠身,謝道:“多謝大師賜福?!?p>  兩人出了僧舍,同澤大師先去前院取了車馬,慕北亭則向佛堂行去,在路過先前落腳的僧舍時,又進去收拾了東西,等再來到佛堂前,只見同澤大師已遠遠地趕著馬車行來。

  待馬車停穩(wěn),同澤大師跳下駕位,說道:“這車便是前日從寧波趕過來的,車廂極大,能裝載棺槨,車上也已為你準備了一些干糧,其中有一包是研磨過的碎米面,荀兒若是餓了,你就燒了熱水沖成米糊喂他。”

  慕北亭點頭道:“大師考慮周全,多謝了。還請大師抱著荀兒,我去后堂把棺槨取來?!闭f著將懷中荀兒遞了過去。

  同澤大師將嬰孩接到懷里,低眼望去,只見慕荀一雙烏溜溜的黑眼睛正盯著自己打量,突然又“咯咯”笑起,隨后伸出兩只小手憑空向自己胡須抓來。

  眼見此幕,同澤大師的心中忽有一股暖意升起,憐愛之心大作,不自覺就探出右手兩指去輕輕刮了刮慕荀的粉嫩小臉,心里卻在自責道:“他小小年紀就失去了母親,全是我的罪過??!”

  正自感嘆間,卻見慕北亭已扛著棺槨走到了車旁,說道:“大師,你先將荀兒放到駕位上去,我這里需要你搭手幫忙?!?p>  同澤大師把慕荀放到了駕座上,又配合著慕北亭將棺槨裝放進車廂。

  慕北亭又向同澤大師說道:“大師,我還有兩件事需請你幫忙?!?p>  同澤大師正色道:“北亭請說,老衲一定做到。”

  慕北亭道:“其一件,我弟林宗汜亡了妻兒,《素經(jīng)》之事又鬧得沸沸揚揚不易收拾,我恐他連受打擊之下,身心難承重壓,是以還望大師能從旁開解與照拂?!?p>  同澤大師應承道:“此事就算北亭不說,老衲也定會全力去做。那第二件事又是什么?”

  慕北亭從車廂中取出“墨雨”遞了過去,說道:“煩請大師將這柄‘墨雨’轉(zhuǎn)交給林弟,讓他留作紀念?!?p>  同澤大師伸手接過了劍,說道:“北亭放心,老衲定會親手轉(zhuǎn)交給宗汜。可除此之外,你就再沒有別的話要帶給宗汜了嗎?”

  慕北亭垂首沉吟片刻,說道:“那就請大師告訴他,我與他同是天涯淪落人,我尚在好好活著,希望他也能挺過來,走下去?!?p>  同澤大師猶豫道:“北亭…其實你可以見宗汜一面,畢竟這些話由你親自和他說,當可勝過旁人的千言萬語啊。”

  慕北亭搖頭道:“我已下定了決心要走,可若是再見了他,我不免會于心不忍,到時就再也走不了了?!?p>  同澤大師嘆道:“此話倒也在理…唉,罷了,這往后的事,就由老衲與宗汜共同承擔吧。”

  慕北亭抱拳行禮道:“大師,此番別過之后,也不知此生還能否相見,我唯有在此祝愿大師身體安康,福壽延年了?!?p>  同澤大師也還禮道:“北亭去意已決,老衲也不能強留,此去山高路遠,愿君一路走好!”

  慕北亭轉(zhuǎn)身上車,揚手揮鞭,頭也不回地打馬驅(qū)車向寺外行去。

  同澤大師目送著馬車漸漸駛離,眼眶沒來由一酸,腳下不自覺就朝前走了幾步,大喊道:“北亭,若是哪天想老朋友了,就到靈隱寺來!”

  他聲音落下,便見馬車的行進速度忽然遲了遲,旋即又見慕北亭揚手揮了揮,接著馬車再次恢復到了疾馳狀態(tài)。

  同澤大師就這樣目送著馬車離去直至不見,又不禁一陣唏噓感嘆,隨后抬眼望向遠山之后的蒼穹碧空,幽幽嘆道:“云踏清風絕塵去,從此江湖隱慕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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