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時光對眼前的這個人有所偏愛；也或許是身懷絕頂內(nèi)功的人要比常人更能經(jīng)受得起歲月的侵蝕。二十年光陰匆匆掠過，卻并未在慕北亭的身上留下太多痕跡。
他的體態(tài)模樣與往昔并無太大變化，還是那般精壯健朗，神采英拔，僅有的細微改變，就只是鬢發(fā)間爬上了幾屢銀絲，眉宇上多添了幾分滄桑。
慕荀見到父親進屋，連忙起身迎了上去，伸手去纏住父親的右臂，就如同小姑娘向長輩撒嬌一般，嬉笑道：“我這不是遵照您的吩咐，出去闖蕩歷練，增長見識了嘛。”
慕北亭猛一甩手臂，震開了慕荀的纏繞，沉聲道：“我何時吩咐過你的？明明是自己偷溜出去，還敢在此油嘴滑舌，我今日非得好好教訓(xùn)你一頓不可?！闭f完揚手便向慕荀的屁股打去。
慕荀眼疾身快，立馬向后一個縱躍，堪堪躲開，同時露出一副委屈的表情，說道：“爹，家里還有客人在呢?！闭f著向徐澈和陳皚所在的方向努了努嘴。
其實慕北亭自打見到慕荀的第一眼起，本已久積心中的惱怒之氣便已消了大半，眼下打他也只不過是佯裝動作罷了，否則真要動手，他又怎會讓慕荀輕易逃脫，此時見慕荀努嘴，也就轉(zhuǎn)身向客人看了過去。
徐澈連忙起身施禮，微笑道：“慕老爺好！”
陳皚也緊跟著起身問好。
慕北亭同樣微笑示意，可當(dāng)目光落到徐澈身上時，面上的笑容突然凝固，轉(zhuǎn)瞬又顯露出了驚駭之色，緊接著快步搶到徐澈的身前，對他從上到下仔細打量了一番，不可置信地自語道：“這…怎會如此相像？”
徐澈只覺莫名其妙，也被他盯得渾身不自在，便小聲問道：“慕老爺，您…您這是怎么了？”
慕北亭急聲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又是哪里人士？”
徐澈道：“我叫徐澈，是昆明本地人…”
得到答復(fù)后，慕北亭的面上頓時顯露出了失望之色，猶豫片刻后，又問道：“令尊和令堂也是本地人士嗎？他二位又怎么稱呼？”
徐澈道：“家父名叫徐清蔚，早年曾在臺州做過幾任小官，后來仕途遇坎，被罷官貶到了云南戍邊，至于家母…在我出生之時便死于了難產(chǎn)…”說到此處，緩緩低下了頭去。
慕北亭輕嘆一聲，搖了搖頭，解釋道：“徐小友的模樣與我一位故舊十分相像，是此多問了幾句，還望莫怪?！?p> 徐澈連連擺手道：“不會的，不會的。慕老爺?shù)珕枱o妨?！?p> 慕荀鮮見父親如此失態(tài)，當(dāng)下好奇問道：“徐澈像您的一位朋友？那是誰?。俊?p> 慕北亭瞪了慕荀一眼，喝道：“少來刨根問底。你這些日子究竟到了哪里？你快老實說來！”
慕荀撇嘴道：“城門處的守關(guān)士兵都被您給收買了，我還能到哪里去，還不盡是在這昆明城里瞎轉(zhuǎn)悠?！?p> 慕北亭哼了一聲，說道：“你渾身好本事，區(qū)區(qū)城門還能攔得住你？你今日老實交代還自罷了，若是再敢隱瞞騙我，你且試我饒不饒你！”
慕荀無奈苦笑道：“我真的沒有出城去，您大施神通，知會了各路朋友，我若是出過城去，您又豈會不知？”
慕北亭也知道慕荀并未出城，眼下之所以如此一問，不過是想借此岔開先前的話題罷了。
只聽慕荀又道：“我一直都在‘立山書院’聽教書先生講課呢，直到今日才去了市集?！?p> 慕北亭滿臉不信，問道：“我從前為你請了那么多滿腹經(jīng)綸的先生授課，都不曾見你用心學(xué)習(xí)過，怎么就突然想到要去‘立山書院’聽課？”
慕荀不屑道：“什么滿腹經(jīng)綸？全都是些迂腐先生…”
慕北亭揚眉怒目，喝道：“放肆！自古便有一字為師之理！你若敢再出言不遜，看我不收拾你?！?p> 慕荀吐了吐舌頭，訕笑道：“您莫生氣嘛，這‘立山書院’新來的先生可是有真學(xué)問呢，他所授內(nèi)容乃是陽明先生的‘心學(xué)’，我聽過之后，可真是受益匪淺??！”
當(dāng)聽到“心學(xué)”二字后，慕北亭的神色頓時一振，脫口問道：“這位先生姓甚名誰？又是哪里人士？”
慕荀道：“聽說是從北方來的，大家都管他叫張先生，至于他的全名嘛…好像沒人知曉。”
慕北亭微微皺眉，低聲輕疑道：“這倒是怪了…”
慕荀道：“您說什么？”
慕北亭從思忖中回過神來，回道：“沒什么。不過改日得空了，咱們得去拜訪這位先生?！?p> 慕荀奇道：“咦？莫非您也對‘心學(xué)’感興趣？”
慕北亭沉吟道：“先師有幸，曾跟隨陽明先生平定過寧王朱辰濠的叛亂，也自那以后，先師便對陽明先生推崇備至，更把先生視作了畢生之楷模。我每當(dāng)聽起先師談及陽明先生的豐功偉績，就只恨自己晚生無緣，不能親睹陽明先生之風(fēng)采，實為平生遺憾，卻不想近日竟有‘心學(xué)’門人到了此地，我又豈能不去拜訪？”
一旁的徐澈眼眸驟然放亮，小聲問道：“慕老爺要去時，能否帶上小人同往？小人對‘心學(xué)’也是極感興趣的。”
慕北亭望向徐澈，微微一笑。老實說來，慕北亭自打見到徐澈的第一眼起，便對這個長相與林宗汜極其相像的年輕人生出了莫名好感，當(dāng)下更沒有拒絕他的理由，點頭應(yīng)道：“我看你的氣質(zhì)倒也像是個讀書人，同去聽上一聽，必定會受益匪淺，到時咱們一起同往便是?！闭f到此處，又笑了一笑，溫言再道：“還有，往后就莫要再用諸如小人、大人之類的稱呼。只要進了我的院門，大家都平等相對，再不必用謙詞稱呼！”
徐澈見慕北亭和藹可親，也就放松了下來，只是聽到他稱自己為“讀書人”時，臉上不禁一紅，心中暗叫慚愧，澀聲道：“不敢瞞慕老爺，我并非是什么讀書人，在今日之前，我僅是一個酒樓里的小伙計，只是家父從小教我識文斷字，倒也助我養(yǎng)出了讀書的習(xí)慣?！?p> 慕北亭驚“咦”了一聲，問道：“你是酒樓伙計？”轉(zhuǎn)面又沖慕荀問道：“荀兒，你們是最近才結(jié)識的嗎？”
慕荀點頭道：“是，剛認識不到兩個時辰。”
慕北亭微微蹙眉，心中暗想，慕荀從前帶回過家里的朋友屈指可數(shù)，并且那些朋友各個都是與他相交十?dāng)?shù)年的老朋友，而眼下這個叫徐澈的人跟他相識不過區(qū)區(qū)兩個時辰不到，便被他帶回家里，這其中一定是有著某種蹊蹺。想到此節(jié)，又沖慕荀脫口問道：“臭小子，你是不是在外面闖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