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時,風暖暖也瞬時明了為何在園中被圍困之時只聞其聲不見其人了,孟汝嫻雖身著紅衣卻不是朱紅,而是一襲海棠紅裙,與那宮內紅墻相似,那時人頭攢動,她又帶著面紗,不細看便會輕易掠過,仿佛只是紅墻前的一個裝飾。
風暖暖了然,她必是有備而來的,目色不由得微冷起來,三言兩語就能無聲挑撥眾人針對自己,此人真是好手段。
那么方才金芷嫣所說的“前頭那位”怕就是指她了,此時,隱見的猜測悉數(shù)匯聚成線,如一把把利劍直奔她而來。
風暖暖眸色一凜,冷然看向孟汝嫻。若不是有了趙烜那番指點,風暖暖此時便也不會如此有恃無恐的站在此地凝視眼前之人。
孟汝嫻輕輕一笑:“風姑娘何必這樣防備我,方才你能以一敵眾,如今還怕我不成嗎?”
風暖暖卻不想和她多說廢話,直截了當?shù)牡溃骸懊瞎媚镉惺虏环林闭f?!?p> “其實也沒什么事,”孟汝嫻想要同她繞彎子,“我就是偶遇姑娘想隨便聊一聊——”
“既無事,那我便先走了?!憋L暖暖不等孟汝嫻說完,便徑直繞過了她,向前走去。
“風姑娘!”孟汝嫻倒是沒想到風暖暖這個性子能鋼成這樣,不由得也肅了神色,言歸正傳,“我同昭綻的事,想必你也有耳聞?!?p> 風暖暖頓住了步子。
孟汝嫻的聲音在她身后繼續(xù)響起:“你一定很好奇為何我走了如今又回來了,不瞞你說,我當年只身入西厥,本以為終生回衍無望,卻沒想到,那西厥王其實同王后兩情相悅,情比金堅是任誰也拆不散的,將我迎來不過是兩人斗氣,西厥王想要拿我的名號壓一壓王后的銳氣,讓她吃個醋先低個頭罷了,果然,西厥王后中招同西厥王鬧了一番,兩人卻是重歸于好,后來西厥王后聽說了我的事,知道他們這一鬧平白耽誤了我一段好事,不免心生愧疚,兩人商量一番,總不能將我再派遣回去,便自此視為座上賓,在西厥養(yǎng)了三年??墒蔷驮谇安痪?,西厥王病急猝死,如今只是秘而不發(fā)罷了,西厥王后善念,不想耽誤了我一生,便準了我回衍?!?p> 風暖暖饒是怎么也沒想到,當初風光大嫁不過是個將眾人蒙在鼓里的假象,訝然之際她依然將背挺得筆直,沒有吭聲。
孟汝嫻看著那背影一笑,不緊不慢道:“我知道這三年來大衍已經有很多變化了,我聽說昭綻同你定親了,便也認命了,將自己那些日思夜想的心思收了起來,但終究顧念著是舊人便得了一日閑去看了看他,可誰曾想,那日昭綻喝了些酒,言行間有些失態(tài)沖著我便來了,我以為他將我當成了你,可誰知他口中喚的卻是我的名字,我這才知道,他這三年許是同我一樣的,思之如狂,夜不能寐?!?p> 風暖暖的背影一僵。
“不過,老話說,寧毀一座廟不拆一樁婚,我當即斂了神色,告訴他我已嫁做人婦??烧l知,昭綻竟說他并不在意,他說西厥王已逝,我乃遺孀,可以再嫁。我這樣推拒他都尚且可以不介意,我如何能不感動?更何況.....我從未與西厥王有過夫妻之實,至今仍是完璧,這真叫我不知如何是好?!?p> 風暖暖狠狠的閉了閉眼。
衍朝男子不介意女子嫁過,所以孟汝嫻一回大衍,她便知自己希望不大了,因為即使嫁過都可以無所謂,又何況她尚是完璧,又有什么不可能?孟汝嫻今日來找她,并不是來求她將顧晏之讓出來,話里話外不過是叫她知難而退,她若不退,那么孟汝嫻便坐實了這“拆人姻緣”的名聲??扇羰撬鲃油顺霰悴灰粯恿耍先陭贡銜蔀閯e人口中苦等三年的“癡情女”。
風暖暖冷冷一笑,好個一箭雙雕,既得了人又得了個好名聲,卻平白拿她來做靶子。這樣的賠本買賣,她可不干。
風暖暖勾了勾唇,正要轉身,卻驟然聽到一陣急匆匆的腳步傳來,那焦灼的呼喚中含帶著無盡寵溺:“阿汝——你去哪了,可讓我好找!”即使是斥責,也極盡溫柔。
風暖暖停住了即將轉身的腳步,連同唇角的冷笑也抿去了。那個聲音,她不會聽不出來——顧晏之。
孟柔柔一笑,伸手拿出絹帕替顧晏之擦了顧額角的汗:“看你急的,都跑出來汗,我不過就是閑逛逛罷了。”
風暖暖屏住呼吸,極力不讓自己的吸氣聲聽起來那么狼狽——已是秋天,可他為了找她出了一身的汗.....
他只叫自己暖暖,卻喚她阿汝.....
他從沒有對自己這樣溫柔過。
如墜冰窟。
“閑逛這么久還不回來,我以為你走丟了呢!你在同誰聊天,這么久,”顧晏之這才回過頭來看向了那道一直背對自己的身影,目光驟然一驚,“暖暖?”
風暖暖沒等他再開口,抬步徑直離去,甚至,連頭也未回。
她不想回頭,也不敢回頭,因為她怕,怕在顧晏之臉上看到他從未對自己出現(xiàn)過的溫柔表情如今悉數(shù)出現(xiàn)在另一個人身上。仿佛自己才是那個破壞人姻緣的壞人。
這邊好一出濃情蜜意,何必在此礙眼,又何必折辱自己呢?
她疾步離去,雙拳握得死緊,哪怕腿上虛的發(fā)軟,也將后背挺得筆直,她越走越快,生怕時間一長,自己身上的這張假面便再也維持不住,會就此不管不顧的在他們眼前嚎啕大哭起來。
健步如飛,可視線卻模糊了,漸漸的,有一抹溫熱的液體從眼眶滲出,一滴落下,便如有千萬顆斷了線的珠子頓時傾盆而下,她渾然不覺,咬著唇沒吭聲,也沒抬手擦那眼淚,就任那淚水胡亂的覆了一臉,以至于連最后一步臺階都沒看清,踉蹌一步,半栽在地上。
顧看著那道搖搖晃晃的身影胸口發(fā)悶,乍見風暖暖栽倒,心頭驟然一緊,幾乎本能的抬起了腳欲要上前扶上一把,卻猛然瞥見孟汝嫻頭來一道帶著審視意味的犀利目光,他一回頭,便見她眸中盈盈如水,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他頓時便猶豫了一瞬,可再抬頭,只見那道身影已經起身,又搖搖晃晃的向前走去,背影單薄的讓人心疼。
孟汝嫻上前一步挽了顧晏之的衣袖,輕道:“回家了。”
顧晏之點了點頭,旋即又神色復雜的看了眼那近乎縮成一個小點卻仍在勉力自持的背影,便跟著孟汝嫻向與她相反方向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