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庭院深深,墻角草木盡處,有絲絲蟲鳴。
柳下河在演武廳陪著癡迷揍人的宋大小姐,又練了會拳腳刀劍,這才各自散去。
甫一回屋,阿二、阿三沉重的呼嚕聲此起彼伏,柳下河端坐在床上,取出《九符經(jīng)》,細(xì)細(xì)端詳。
看到其中精妙絕倫之處,不免手舞足蹈,又怕驚擾了白日里疲于雜活的阿二、阿三,于是輕推房門,踩著月色,走到演武廳的院子上。
演武廳前掛著一排紅燈籠,柳下河取出白日出門為宋青青跑腿的間隙,買來的金符和筆,沾了墨水,就著月光,寫了道“燃火符”,往燈籠內(nèi)一甩,“轟”的一下燈火通明。
柳下河欣慰的一笑,得意的看著自己的杰作,展開《九符經(jīng)》,依著布帛中的記載,又畫了些“飛沙走石符”、“驅(qū)雷符”、“金繩符”、“掣電符”。
他玩心大發(fā),在深夜無人的院子上,上躥下跳,身形閃轉(zhuǎn),每一次出手,都打得煙塵四起,金光四射。
直到渾身酸痛,丹元之氣由盛轉(zhuǎn)衰,這才一臉疲倦,拖著身軀回到房中,沉沉睡下,睡夢之中不免又運(yùn)起《九符經(jīng)》心訣,在呼吸吐納間,吐濁氣,吸仙氣,療養(yǎng)周身百骸。
次日,宋青青又叫了女侍衛(wèi)來,“砰砰砰”的敲起房門,柳下河依例又跑里跑外,侍候了一上午。
這樣過了幾天,每日不是和宋青青插科打諢,便是陪她練武,偶爾出府逛街,卻沒再遇到李樸,想來那位可憐的公子哥正因傷勢在家休養(yǎng)。
這日下午,宋青青倒是不再舞刀弄槍,而帶著柳下河走入宋府書房。
宋青青端坐在書桌前,吩咐道:“小柳子,給本大小姐磨墨?!?p> 柳下河在邊上磨著墨水,看著宋青青抬起白皙的皓腕,在宣紙上筆走龍蛇,竟然飄逸的寫了一手好字,秀氣的字跡中帶著勁道,鐵畫銀鉤,婉若游龍。
饒是柳下河,也頗為意外,道:“沒想到大小姐還寫得一手好字,我一直以為你不學(xué)無術(shù)……”
宋青青白了他一眼,說道:“你才不學(xué)無術(shù)呢?!闭f著埋著螓首,隨意在紙上寫著,凝神靜氣,旁若無人。
柳下河磨了一會,看硯臺中的墨水黢黑飽滿,便放下手中的活,在書房中四下走動。
窗外微風(fēng)吹拂著孟宗竹,屋內(nèi)陳設(shè)分明,四周立著楠木書架,無非是些經(jīng)史子集,圣人曰君子曰的,柳下河微微搖了搖頭,想著這些道德文字,終究未把世家子弟教好。
走到一處書架上,確是一些大炎國時下流行的評書話本,便隨手拿起一本《大炎兵王傳奇之無人敢攖其鋒》,翻開書頁,饒有興趣的看了起來。
書中前言寫道:“話說那唐小龍,身懷絕技,一把甲級神器長矛用得虎虎生風(fēng),一甩之力,足以飆中五十里以外的敵軍……”
“哇,五十里!兄弟,開局都這么強(qiáng)悍,你真無敵了?!绷潞又苯臃浇Y(jié)局看去。
“看官們,卻說那唐小龍自從一統(tǒng)宇宙后,便覺得興趣索然,于是又創(chuàng)造了新的宇宙,開始了新的冒險,從此和他的第383838個老婆過著不羞不臊的生活……”
柳下河看著“全書終”三個字,嘴巴像塞了顆鵝蛋目瞪口呆。
他抬頭一看,書架上還有著各種看起來就很霸氣的話本?!墩D神仙》、《飄三島之旅》、《唐三的第108個大陸》、《無敵斗霸之掀掉天空》、《神秘的主人》、《慶祝余生之開辟新世紀(jì)》、《大炎皇帝愛上我》、《我爸爸的媽媽的表弟的叔公是你祖師爺》……
光看這些琳瑯滿目的名字,柳下河早已笑得前仰后合,宋青青右手支頤,打斷他道:“死家丁,你笑什么啊……”
“大小姐——”柳下河擦了擦眼角的笑淚,“這些書不會是你買的吧?!?p> “本姑娘才沒那么無聊,”宋青青撇著嘴,“好像都是小弟弟買來看的。”
“你還有個弟弟?”柳下河疑問道,“我怎么從來沒看到?”
“他一直跟在爹爹身邊,每年我爹休假時才會回來?!彼吻嗲嗨季w飄飛,似乎有些想念許久未見的弟弟。
“誒,小柳子,你會作詩嗎?”宋青青突然問道。
柳下河揚(yáng)了揚(yáng)下巴,得意道:“作詩?我可是趙家村有名的大詩人,人送稱號‘詩騷’?!?p> “‘詩騷’?”宋青青蹙了蹙蛾眉,感覺不是什么好外號。
“當(dāng)然是形容我做的詩,無比風(fēng)騷,蓋非尋常人可比?!绷潞訉π刂悬c(diǎn)墨頗為自信。
“哦——那你就做首詩,讓本姑娘瞧瞧,到底有多騷?”宋青青有些好奇的問道。
“好啊,那就讓你見識一下天南府第一騷客,大小姐隨便出個題?!?p> 宋青青顧盼生姿,指著他邊上的書架,說:“就以那些話本為題吧。”
柳下河低頭想了想,抬頭看了看,沉吟道——
“小爺今日飲酒醉,醉臥沙場美人陪。戰(zhàn)敗帝王已成仙,無上天尊也汗顏?!?p> “噗嗤”一聲,宋青青捂著肚子笑彎了腰,露出一排玉齒,這詩果然太過風(fēng)騷。
“笑什么呀,你行嗎,跟我天南府第一騷人比……”柳下河面帶不屑。
“好啊,那本大小姐也給你做首打油詩吧,”說著宋青青抬起皓腕,修長的玉指握住筆端,在宣紙上寫著。
“齋內(nèi)小家丁,書中看分明。果然守財奴——”宋青青眼波一轉(zhuǎn),微微露出小小的梨渦,續(xù)道:“——整日想金銀!”
柳下河聽完,渾身不自覺的發(fā)抖。
“你干什么……”宋青青皺著眉頭道。
“這金銀不光要想,還要拿到手上,不然我就渾身發(fā)癢?!?p> “呸,掉錢眼里了,守財奴?!彼吻嗲嗔R道。
兩人在書房中待到日暮時分,直到一名女侍衛(wèi)上前說道:“晚飯時間到了,主母讓我來喊大小姐?!?p> 宋青青這才領(lǐng)著柳下河出去,在回廊下迤邐而出,等柳下河要走向偏院,宋青青伸了伸懶腰,說道:“小柳子,晚上就休息一晚吧,明天再揍你?!?p> 柳下河聽完,心中一樂,你不來使喚我才好,頭也不回的說道:“好,我知道了,謝謝大小姐今晚的不揍之恩?!?p> 他慢慢走到房中,只見阿二也剛剛走了回來,柳下河便招呼道:“今晚放假,你去讓后廚多弄些菜,”說著拋了一錠銀子給阿二,又問道:“只不知府中有沒有酒?!?p> 阿二接下那錠銀子,喜道:“柳公子想要喝酒,簡單,這天名府的‘笑逐仙’遠(yuǎn)近馳名,我替公子買來?!?p> 柳下河成為特聘家丁,早傳遍府中上下,阿二、阿三見他器宇不凡,又出手大方,不知不覺間都改口稱其為公子。
柳下河皺眉道:“你們以后還是按之前的那樣,叫我柳兄弟,再叫我公子,我就搬出這屋了?!?p> 阿二尷尬的一笑,點(diǎn)頭道:“好好好,柳公……柳兄弟?!?p> 晚上,三個人收拾出一張桌子,便在屋內(nèi)開懷暢飲,桌上雞鴨魚肉,豐盛異常。
“鹵燒全雞”色澤深厚,味道怡人,用手親自撕開雞腿、雞翅等部位,露出白嫩的雞肉,一口下去,油汁四溢,酥脆的外皮在口中翻騰,令人不禁為之浮一大白。
“北府烤鴨”色澤艷麗,已被切成整齊的一小塊,堆放在盤中,配上絕味的蘸料,用近乎透明的面皮包裹上,依照個人口味夾上黃瓜絲、蔥絲、蒜泥等材料,放入嘴中,肆意咀嚼,色香味俱全,又令人不禁為之浮一大白。
……
酒過三巡,三個人都已酩酊大醉,胡言亂語起來。
“柳兄弟啊,我們很擔(dān)心你啊,你沒事就好,要實在不行別強(qiáng)忍著,你要是求求……求饒,大小姐就不會打你了?!?p> “那那女瘟神……花拳繡腿,怎么可能傷得了我,我不過是貪圖她她她的身……不不是,貪圖她的金子,賺夠了路費(fèi),我我就要回去了——”
三個人又東拉西扯了一陣,阿二、阿三頭一歪就趴在桌子上,入了醉鄉(xiāng),只有柳下河醉眼惺忪,還自顧自的拿著酒杯,叫道:“來啊來啊,再喝一杯……起來再喝……”
他見無人回應(yīng),便將手中酒一飲而盡,這“笑逐仙”果然勁道,柳下河只覺渾身燥熱,滿臉通紅。
他跳上床,盤腿而坐,自覺地雙手凝聚丹元之氣,經(jīng)過連日的修行,丹元真氣盈滿而出,雙手之間竟也有風(fēng)雷之勢。
當(dāng)下循著脈絡(luò),周身氣息蓬勃而出,全身冒起白煙,將衣裳都浸染濕透,柳下河只覺得那丹元轉(zhuǎn)的飛快,像是要炸裂般。
一股氣息似乎蠢蠢欲動,只聽得一聲悶哼,丹元金光大盛,比之前膨脹了五成,他竟然接著酒勁突破了真氣境,達(dá)到靈氣境末流。
柳下河緩緩睜開眼,打了一個飽嗝,腦袋仍然昏昏沉沉,屋內(nèi)似乎更加悶熱,便歪歪扭扭的拿了一壇開封的“笑逐仙”,跌跌撞撞沖出了門。
屋外天空中,寒星密布,他抬起酒壇,往嘴里又灌了口酒,醇厚的酒液直沖肺腑,他腦海中想到宋青青上次帶他去的后花園。
柳下河身形一躍,跳在院墻上,借著醉意,閃轉(zhuǎn)騰挪,在宋府的院落上飛奔起來,身形如飛,酒液入喉,好不快哉。
“嘩啦啦”一個腳步?jīng)]踩穩(wěn),柳下河便從竹林中跌了下來,臉上沾著碎葉,他也毫不在意,吐了口水,撥開竹林,晃晃悠悠走到拱橋上。
他一抬手,早把一壇子酒全都飲盡了,也不知道今日為何飲得如此大醉,或許得意失意之人,酒醉都不需要理由。
酒勁更甚,渾身火熱,柳下河腦海中莫名的浮現(xiàn)紅衣少女林洛,又想到任性的宋青青,晃了晃腦袋,甩掉奇怪的幻想,雙腿一蹬,早跳到橋下的湖水之中。
他只覺一股冰涼透體,卻是無窮的舒爽,便在湖中瞎撲騰起來,借著月光,他忽然發(fā)現(xiàn)拱橋邊站著一名紫衣少女。
月色朦朧,看不清紫衣少女的神情,“我還以為是誰那么大膽,三更半夜在府上屋頂亂跳,原來是你個死家丁?!眳s不是宋青青又是誰。
“六六六,你半夜不睡覺跑到這干嘛,你不會想告訴本姑娘,天氣太熱你出來游泳吧,這是你隨意進(jìn)來的地方嗎!”
“小爺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你奈我何,咬我嗎?小爺不光要游泳——”說著柳下河用手去抓湖里肥胖的大頭魚,“還要摸魚……”
宋青青哼了一聲,罵道:“死家丁,你給我滾上來?!?p> “來就來,怕你呀……”柳下河渾身濕漉漉的跳上了橋,身上噼里啪啦的滴著水漬,宋青青這才聞到他身上滿身的酒氣。
宋青青俏臉一寒,怒道:“誰讓你喝酒的,府中無事不得喝酒,你還……”
柳下河被風(fēng)一吹,醉意更甚,打斷道:“又是什么家丁的修養(yǎng),我是臨時工誒,才不管咧……”
說著腳跟一軟,身子一歪,宋青青還未來得及反應(yīng),柳下河正對著她的臉撞了下來。
宋青青本能的一抬手護(hù)在胸前,側(cè)過螓首,饒是如此,少年略顯冰涼的嘴唇早點(diǎn)上了她粉嫩有彈性的臉頰上。
宋青青美眸一愣,俏臉通紅,一手把柳下河推開,一手“啪啪啪”左右開弓,狠狠的扇了下去,修長的玉足往他懷里重重一踢。
柳下河“砰”的一下被踹在了地上,宋青青抬起腳,就想用力踩下,卻又聽到柳下河嗚嗚嗯嗯的醉噫,心里不自覺一軟,蛾眉微蹙,終究還是甩開了纖足。
“你個死家丁,誰讓你喝成這樣的……”宋青青也不知怎么,看著趴在地上有些不省人事的柳下河,心中五味雜陳。
柳下河渾然不覺發(fā)生了什么事,右手往上揮了揮,掙扎的爬了起來,好不容易站了起來,對著少女叫道:“青青,青青,來,小爺帶你看月亮……”
“不準(zhǔn)你亂叫……”話還未說完,早被柳下河拉起雪白的手腕,往一道墻下邊走去。
宋青青欲要抽回手也不是,要動手揍他也不是,對著這個身上還滴著水,神志不清的酒醉之人,她竟有些哭笑不得。
柳下河拉著她來到一處墻角下,便松開手,雙手舉高,在那墻下蹦蹦跳跳起來。
“你又在干嘛?”宋青青沒好氣道。
“我?guī)闩郎先グ 绷潞幼灶欁缘奶S著。
宋青青深呼吸一口氣,胸前不斷起伏著,總算平息了想暴打他一頓的沖動,右手抓住他濕淋淋的衣裳,身形一躍,兩個人都跳上了墻頭。
白玉似的月亮,今夜格外清澈,月華灑滿庭院,樹影婆娑,徐徐微風(fēng),月下兩人并肩而立。
柳下河指著天上一輪明月,說道:“你看那個月亮,又大又圓。”
宋青青用眼角的余光,看著醉意盎然的柳下河,隨即微微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兩個人便坐在墻頭蕩漾著雙腳。
……
“就像你的臉,又臭又長,呵呵呵哈哈哈?!绷潞诱f完,樂呵呵的笑了起來。
“柳——下——河,你真是欠揍!”
宋青青滿臉怒容,一腳就把他踹了下去,只見柳下河四仰八叉臉朝下,印在了墻外的碎石道上。
皎皎明月在上,好一幅月色美人家丁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