津云小太郎,是柳保泰在明朝遇見的第一個具有近代軍事素養(yǎng)的人,他不僅精通刀法、槍法,還會打造火槍。
“日本的工匠,使用的是一種被稱為“卷成法”的方法來打制鳥銃槍管。首先用一根被稱為“真金”的實心圓鐵棍,然后將精煉的長方形鐵板也就是我們所稱的所謂“瓦金”卷于其上加熱鍛打制成筒狀的“真筒”。然后再在這個“真筒”細密地螺旋狀纏繞上細長的鐵板條也就是“葛”,之所以稱之為葛是因為其像藤蔓一樣纏繞在“真筒”上,然后經(jīng)過多次加熱鍛打冷卻之后,“葛”和“真筒”合二為一,此時再抽出“真金”,然后加以研磨即可?!?p> 既然說起來頭頭是道,那么就去打造看看吧,畢竟口說無憑,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
柳保泰身為屯田千戶所的千戶,雖然現(xiàn)在無田可屯,但是還是監(jiān)管著一個鐵匠作坊。
這個鐵匠作坊本來是用來打造農(nóng)具的,現(xiàn)在無田可屯,單靠打造農(nóng)具已經(jīng)養(yǎng)活不了大家伙了。
所以管事的順便還干點販賣煤炭的生意。
津云小太郎對這個鐵匠鋪子的設備還是滿意的,但是對于鋪子里面準備的材料卻并不滿意。
“炭不是很好,鐵里面有蜂窩孔,打造一般的兵器還可以,但是打造鐵炮,必然會炸膛。”
柳保泰慨然道“這玩意是咱們保命的東西,怎么敢隨便打造?必然是選擇最好的材料了?!?p> 于是讓隨行的趙大通,掏出來五十兩銀子遞給津云小太郎
“這些錢夠不夠打造十挺鐵炮?”
津云小太郎正色道“何止打造十挺?打造十三挺都綽綽有余。”
柳保泰欣然道“就要十挺,剩下的給你作為酬勞,由你自己支配?!?p> 崇禎二年八月下旬,柳保泰得知津云小太郎已經(jīng)打造好了十挺鐵炮,于是帶著自己的五個親兵一起去長見識。
津云小太郎果然是一頂一的鐵炮達人,打造的鐵炮絕非凡品。
“六匁筒,是日本國比較常見的鐵炮,一般是由足輕使用(匁為日本古代計量單位,接近于中國的“錢”,一匁約合3.75克,六匁筒即發(fā)射重22.5克彈丸的鐵炮)。已經(jīng)按照要求鐫刻了編號?!?p> 津云小太郎端出來一桿造型精美的鐵炮,槍托是上好木材打造、磨光,看起來就有讓人躍躍欲試的感覺。
“但是我輩身為武士,當然不能使用足輕使用的鐵炮,大人請看,這是我打造的十匁筒,發(fā)射更重的十匁彈丸,威力與后座力更為強勁,也被稱為“士之筒”即武士專用的鐵炮”
瘋瘋癲癲的馮效國,這個時候忽然面目鄭重了起來,一臉恭敬道
“能打穿幾層鎧甲?”
津云小太郎有些詫異,木訥的看著馮效國,心說,幾層鎧甲?還有穿兩層鎧甲的?
只見馮效國滿臉悲戚道“一定打不穿東虜建州的鎧甲,他們會穿三層鎧甲,鳥銃根本就沒有用處!”
津云小太郎道“怎么可能會有穿三層鎧甲的。”
馮效國道見津云小太郎不服氣,吼道“他們外面披著皮甲,皮甲里面襯著鎖子甲,鎖子甲下面墊著棉甲,不要說鳥銃了,就是拿一般的長矛扎都捅不透!”
津云小太郎一臉惱怒道“足輕鐵炮有可能打不穿,但是武士鐵炮,一定能打穿!”
馮效國所言觸動了柳保泰,在一般人的心里,火銃也好、鐵炮也罷,都是能夠克敵制勝的法寶。
穿越眾穿越了之后,似乎打造一點精良的鐵炮就一定能夠克敵制勝。
但是他們不知道,明軍的火器裝備率和使用經(jīng)驗并不差。
努爾哈赤更是當過李成梁十幾年的親兵,對于明軍的虛實很是清楚。
他組建的部隊,并不是蒙古樣子的騎兵或者重騎兵,而是半數(shù)重騎兵半數(shù)騎馬步戰(zhàn)的重步兵。
在自己看過的史料中,經(jīng)常會看到八旗將領(lǐng)自夸
“明兵發(fā)槍炮如雨雪,我軍進擊無一死者,豈非天佑乎?”
馮效國現(xiàn)在雖然看起來瘋瘋癲癲,但是確實是經(jīng)歷過實戰(zhàn),聯(lián)想來看這個歷史記錄恐怕并非是虛假。
于是緩緩道,效國兄和東虜交過手,知道敵情虛實;咱們還是做一個實驗吧。
次日,柳保泰在指揮使衙門做了備案,說是要試驗火器。
那管文書的經(jīng)歷看見隨著文書一塊遞過來五錢銀子,于是喜笑顏看道
“這個事情好辦,指揮使司很久沒舉辦鬼月火銃操演了,你給我十兩銀子,再給管庫房的于爺點好處,黃字庫以下的軍械,隨便你挑選。別的事情我自己打點?!?p> 明朝倉庫編號是按照千字文來排列的,因為千字文有一個好處就是字字不同。
所謂天字第一號傻瓜,就是這個傳統(tǒng)的遺留。
天字庫是濟南營兵的裝備,地字庫是指揮使的裝備。
等到了,黃字庫,則基本上就是一堆破爛貨了。
花自己的錢放個響聲,眼前這個人,可謂是天字第一號的傻瓜。
柳保泰給了十兩銀子,又給了管軍械庫的于爺一壇子好黃酒以后,領(lǐng)出來十挺鳥槍,一百二十桿三眼銃,一百六十斤火藥,并二十斤鉛,一件破爛不堪的皮甲,一件掉了一半的鎖子甲,和一個朽壞不堪的棉甲。
指揮使司衙門也張貼出了告示。
說是崇禎二年七月二十,指揮使司籌備鬼月消災去難火銃操演,時間是下午,地點是城內(nèi)校場。
城內(nèi)軍民無需驚恐。
農(nóng)歷七月又被稱為鬼月,在這一個月鬼門大開,據(jù)說有孤魂野鬼因為沒有地方去,就喜歡附身在八字軟的倒霉蛋身上。
所以在這個月的月尾,大戶人家都是喜歡放炮驅(qū)邪的。
這會兒指揮使司竟然代勞了,大家哪里驚恐?分明個個高興的不得了。
柳保泰命鐵匠把三件鎧甲里面堪用的部分取出來,按照馮效國的描述疊在一起,綁在人形靶子上,又在這鎧甲下面放了一塊豬肉。
準秀才郝勇書法精妙,在這人形靶子上寫了兩個字惡鬼。
濟南府里有名的裱糊匠,則免費給這個惡鬼塑造了形象。
馮效國則更是奇妙,不知道從哪找了個麻繩編成辮子,用墨染黑了,掛在了靶子的腦后。
柳保泰看了哈哈大笑,心說這那是什么鬼,分明是真滿洲大兵。
七月二十這一天,濟南府校場里面人山人海,全都是來看熱鬧的人。
大家伙聽說這一次驅(qū)鬼,不僅僅有響聲聽,還有精彩的射鬼表演。
讀書人也都出動了,但是他們當然不會和老百姓在一起,而是在附近找了一個納涼的地方,一邊喝酒一邊看。
明朝的讀書人喜歡談軍事,一個個都是紙上談兵的高手。
聽說有人要試驗鳥銃的穿甲威力,一個個都是欣欣然的跑來圍觀。
官場上的人物,也沒有閑著,至少鄭崇儉到了,隔著老遠搭了一個涼臺,旁邊站著歷城縣知縣,當然陪著鄭崇儉坐在那兒的那個中年長須文士則身份不知。
就連王府,也聽說了這一個盛事,有幾個將軍、中尉在陳儀賓的帶領(lǐng)下,也跑來看。
陳儀賓就沒有鄭崇儉那么裝模作樣,竟然帶著幾個宗室過來見禮。
“鄙人陳鳳儀,帶著幾個后生過來看看。小兄弟,年少有為,關(guān)心兵事,真是年輕人的楷模?!?p> 陳鳳儀,字九成,歷城人,貌雄杰,才兼文武。年十七,補諸生。與德王世子友善,德王見而悅之,選為儀賓,入贅王府。崇禎己卯,大兵攻濟南,鳳儀攜二子正學、正己、侄子推心奉命守東門,城陷俱被害。后家人撿其尸葬之,身存而失其首。
王爺?shù)膬x賓是三品的高官,又是貴戚,按照禮儀,柳保泰應該立即跪下磕三個頭。
陳儀賓見狀,也覺得尷尬,連忙道“不必多禮。”
不等陳鳳儀說完話,就跳出來三個年輕人
分別是泰安王府奉國將軍朱常汴、泰安王府奉國四將軍朱常淓、臨朐王府奉國將軍朱常漛
按明朝的封藩制度,除太子作為儲君留京輔王外,諸皇子均被分封各地為親王,稱親藩。親王的嫡長子封世子,世襲親王,諸子則封為郡王,并在親王所在地分建郡王府。郡王亦應由其嫡子世襲,諸子則為鎮(zhèn)國將軍,鎮(zhèn)國將軍之下,諸子則以世次遞封為輔國將軍、奉國將軍、鎮(zhèn)國中尉、輔國中尉,直至皆為奉國中尉。
眼前這三個年輕人論起來算是當今皇帝的叔叔。
他們倒是也大方,學著陳鳳儀來了一句“老弟,不必多禮。”
搞得不倫不類。
火銃表演開始了,先是一百二十桿三眼銃打了起來。
三眼銃這種兵器,在明朝末年已經(jīng)算是落后產(chǎn)品了,在以后的中國歷史里面,更多的是作為禮器出現(xiàn)。
噼里啪啦一陣,煙霧繚繞,引的圍觀群眾齊聲叫好。
待煙霧散盡,柳保泰讓薛思進上去表演自己拿手的雙刀。
自己和馮效國,津云小太郎過去驗看靶子。
只見剛才一輪射擊,只有十發(fā)擊中了五十米外的靶子,槍子兒連最外面的皮甲都沒有打透。
津云小太郎嘴一撇道“天朝的三眼神銃,其實很是雞肋?!?p> 馮效國道“當初在薩爾滸的時候,大軍裝備的三眼銃沒能打死一個?!?p> 薛思進不愧是武術(shù)高手,一套刀法耍起來虎虎生風,引來一眾看客的歡呼。
營兵把總臉上很是尷尬,心說這老薛倒是找了個好下家。
再然后是十挺鳥槍。
三眼銃的聲音,如果說只是餉的話,那么這個鳥銃則是巨響。
一陣電光火石,圍觀群眾爆發(fā)出了歡呼聲,就連坐在酒樓的秀才們也頻頻舉杯。
煙霧散盡,錢克貴帶著十來個師兄弟上場表演起來摔跤。
圍觀群眾們看得津津有味,紛紛覺得自己這次來值了。
柳保泰和津云小太郎并馮效國又去看那個靶子,只見十挺鳥槍五十米距離擊中四發(fā),一發(fā)擊穿皮甲,兩發(fā)擊穿鎖子甲卡在了棉甲里面,只有一發(fā)打穿了棉甲,但是顯然沒能造成值得稱道的傷害。
津云小太郎道“待會試一試我的鐵炮?!?p> 馮效國道“在遼陽一百把鳥槍打過去,只能打倒十來個人?!?p> 錢克貴的師兄弟們下了場,這次輪到津云小太郎上場了。
眾人見一個一米四的三寸釘走上來,個個哈哈大笑。
津云小太郎氣的臉色鐵青,只顧操作鐵炮。
鄭崇儉站起身來觀看,心說這十有八九是一個倭人。
旁邊的濟南衛(wèi)指揮使見狀馬上上前道“此人是津云小太郎,朝鮮降倭后代,大人不必驚慌?!?p> 鄭崇儉聽后點了點頭,道“指揮使果然有心?!?p> 鳥銃的聲音本來就夠響亮了,這日本鐵炮的聲音則響的如同打雷一般。
眾人聽后紛紛歡呼,那些剛才沒來的人,也都湊了過來。
馮效國見津云小太郎射擊完畢,對柳保泰說“我去舞槍?!?p> 馮效國本來就是將家子,學的岳家槍是童子功,這會兒又穿著一身水銀色鐵甲,在場上輾轉(zhuǎn)騰挪,殺氣十足。
圍觀群眾,紛紛大呼。
就連陳儀賓也跟著吶喊起來。
鄭崇儉心說柳保泰是從哪里找來這么多奇人?問道“這人是干什么的?”
指揮使道“這人是本衛(wèi)已經(jīng)去世了的馮千戶的嫡長子,十年前在遼陽當了逃兵,如今發(fā)配在本衛(wèi)當罪軍。”
一旁的文士道“這罪軍當時怕是十五六歲吧,一個孩子那有什么罪?我看這些年沉淪他也不曾荒廢武藝,足見已經(jīng)反悔。不如提到我的巡標當親兵吧?!?p> 指揮使恭敬道“小的馬上辦?!?p> 足輕鐵炮倒是打穿了棉甲,彈頭也扎進了豬肉。
不過就這個傷害來說,根本就不是致命傷。
馮效國氣喘吁吁道“這倒是厲害,當年有一千挺就好了?!?p> 柳保泰道“只是輕傷,養(yǎng)幾個月就好了,何足道哉?!?p> 柳保泰道“試一試武士鐵炮?!?p> 于是一行七人戎裝攜帶武士鐵炮上場,引得圍觀眾人掌聲雷動。
足輕鐵炮已經(jīng)很是震耳欲聾,這武士鐵炮就和小炮一樣響亮。
打的那惡鬼左右搖擺。
圍觀眾人都是屏息,良久煙霧散盡,看見那惡鬼已經(jīng)被打倒在地,都在那里歡呼。
坐在鄭崇儉身邊的文士猛然起身繞了兩步道“有如此利器,有如此利器,我王從義要保送這個人?!?p> 原來這個文士就是山東巡撫。
馮效國連忙走上前去,揭開惡鬼身上的鎧甲,失聲道“重傷,重傷!”
這武士鐵炮威力果然非凡,洞穿了三層鎧甲,炸爛了豬皮。
津云小太郎,面露得意之色
“武士就是和足輕不一樣!”
這句話是拿日語說的,聽的柳保泰遍生惡寒。
觀眾們還是沒有看夠,大聲叫道“再來一次,再來一次。”
“咱們把靶子再往后放放。”
于是把靶子放到了一百米處。
七人熟練裝填好鐵炮,一輪齊射,引來一片叫好。
只是這一次射擊的效果就很一般了,只有三發(fā)命中,雖然都是貫穿鎧甲,但卻沒有打穿豬皮。
馮效國興奮道“有一百桿這種利器,足夠他們喝一壺了!”
話音未落,卻聽見津云小太郎道“我還造了一個大鐵炮!”
圍觀群眾本來以為表演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卻沒有料到,那個三寸釘抱著一個和他差不多高的大鳥槍上了場。
都是屏息凝神。
這就是所謂的三十匁筒,是更加重型的大口徑鐵炮,發(fā)射的彈丸重達一百克。
攻城時往往可以有效的射穿日本戰(zhàn)國時代常見的木質(zhì)防御工事。
津云小太郎道“靶子放到一百五十米處!”
鄭崇儉和王從義都站起身來。
驚雷一聲,但見遠處的靶子被攔腰炸斷,辮子也飛上了天。
圍觀眾人一個個都看呆了。
竟然也沒有誰鼓掌。
王從義不自覺的站了起來道“記下他們的姓名,有一個算一個,全部轉(zhuǎn)入巡撫標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