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千人,既然沒被韃子殺了,又沒有四處跑散,那么就只有兩個可能?!?p> “那兩個可能?”
“要么就是投降了,要么就是抱團往東邊撤退了。”
“難道不是更加應(yīng)該往西邊跑么?”
“如果往西邊跑,那就正好遇見皇太極的殿后部隊,不可能一點痕跡都不留?!?p> 柳保泰和袁信一邊聊,一邊往東邊去,此時,二人并三百騎兵已經(jīng)繞過了遵化。
“兩位大人,前方就是一片山地了,潰逃的殿后部隊,很有可能躲到山里面去了。”
眾人齊齊往東南邊望去,只見群山環(huán)繞,卻是個逃命的好地方。
“山里面可有人煙?”
“回稟游擊大人,這座山,名叫臥龍山,里面有大村二十,小村二百,平日里都是很太平,只是最近這幾年,里面頗是有了些四處逃難躲進去的人;山里面的村民們于是結(jié)成寨子,自保了。”
袁信瞇起了眼睛,道“是不是沒王法了里面?”
那向?qū)У馈耙膊皇菦]了王法,倒是還尊重朝廷的,只是不如原來那般了?!?p> 柳保泰聽到這兒,也算是明白了,這山溝子里面,完全是藏得住那逃跑的八千人。
只是因為如今世道不太平,里面的山民如今到底算是山民還是山匪,卻是說不清楚了。
“咱當(dāng)時也是想往這山溝子里面沖,但是那韃子騎兵把前方看得太緊了,咱沒有辦法,才往北走的?!?p> 于是二人便帶著三百騎兵,休整了半日,第二天清晨,趁著微微亮的朝陽,進了山。
在山里面行了不到一兩個時辰,就發(fā)現(xiàn)殿后部隊遺棄在路旁的空酒罐子,并吃剩下的野豬頭。
這群潰兵,跑到深山老林里面,竟然還不忘給自己打一頭野豬來吃。
“似乎是有戲了!”
柳保泰和袁信二人都是大喜過望。
尤其是那袁信,臉上竟然露出來孩子般的笑容。
韃子沖鋒,一舉擊潰了殿后的一萬明軍,但殺傷,實際上卻是很有限的。
從遺留下來的酒肉來看,這些潰逃到了山里面的明軍,應(yīng)該還保持著編制的完整。
所以,剿滅這山里面一般的山匪,似乎不在話下。
“快點回稟堡子店,說是在臥龍山里面發(fā)現(xiàn)了友軍的蹤跡?!?p> 又往山里面行了半日,卻發(fā)現(xiàn)不對了。
柳保泰等人起先是發(fā)現(xiàn)了打斗的痕跡,而后卻看見這山溝里面竟然多有戰(zhàn)死明軍的尸骨。
“有我們川軍的人?!庇上捕?,就算是袁信這樣的沙場老將,竟然也老淚縱橫了起來。
柳保泰下馬勘察,斷定道“這一定是和韃子追兵遭遇了,身上所中的箭,都是滿洲人的梅針箭,乃是最善破甲的利器?!?p> “這韃子不是精于騎射么?怎么敢追進山里來?”
袁信大惑不解,他是南方的將領(lǐng),對北方的事情,并不十分熟悉,想當(dāng)然的認(rèn)為,韃虜都是精于騎射而粗疏于步戰(zhàn)的。
一旁的馮效國道“將軍是四川人,可能對東虜不是很了解,這東虜長在白山黑水之間,那也是山地,所以很是擅長山地作戰(zhàn)?!?p> 柳保泰道“比起他們那悍不畏死的重步兵,韃子的騎兵倒是一般?!?p> 經(jīng)這么一說,袁信也想到了那身著三層鎧甲的女真步兵。
更想到了大陣被沖垮了之后,那一張張丑陋而猙獰的大餅?zāi)槨?p> 不禁感到一陣涼意。
“那咱們的潰兵,豈不是沒得救了?”,一想到自己帶來的子弟兵可能都已經(jīng)遭了毒手,袁信竟然失控地罵道,“不快點逃命,吃什么啊,喝什么啊!”
眼前的慘相,讓眾人都是感到絕望,似乎那八千潰兵,已經(jīng)被盡數(shù)殺了。
那向?qū)У馈斑@地上的只有千數(shù)人,我料想他們,應(yīng)該往更深的山里面跑去了?!?p> 柳保泰聽后,鼓勵大家道“韃子用兵謹(jǐn)慎,料想不會追的太深入;而且在山地,騎兵畢竟施展不開,咱們的人又多,未必吃虧!”
眾人于是繼續(xù)往山里走。
但是沿途卻都是戰(zhàn)死明軍的尸體,很顯然,滿洲軍并沒有放棄追殺。
這會兒就連柳保泰都不說什么了。
“他們還順便攻破了山里的寨子?!?p> 山民們修筑的村寨,當(dāng)然擋不住韃子的攻擊,沿路上除了戰(zhàn)死明軍的尸首,剩下的就只有冒著黑煙的村寨了。
餓了一冬天的野狼和烏鴉,早就把戰(zhàn)死者的遺體凌辱的不像樣子了。
這種慘象,竟然刺激的幾個還年輕的營兵,抽抽嗒嗒的哭了起來。
這顯然是一邊倒的追擊戰(zhàn)。
滿洲軍竟然在追擊之余,還進行了戰(zhàn)場清理。
明軍將士身上的鎧甲、兵器,都被收走了。
戰(zhàn)斗恐怕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三五天了,就算當(dāng)時有受傷的幸存者,怕是也熬不到今天了。
但袁信還是不死心,掙扎道
“你們?nèi)フ永锩婵纯催€有咱們的活口么?”
或許敗兵躲進寨子里去了呢?
幾個親兵得了令,紛紛打馬進了寨子。
不多時,又紛紛騎馬出來,一個個滿臉青黑道“回稟大人,寨子里面倒真是有咱們的人,但是卻讓韃子合著村民都?xì)⒘耍瑳]一個活口?!?p> 柳保泰咋舌道:“雞犬不留?”
那探馬哭道“殘虐甚于雞犬不留?!?p> 明軍的探馬,也叫夜不收,都是招募的軍中亡命徒并江湖上的各路好漢。
這伙人雖說不是什么虎狼之輩,但也絕非良善。甚至可以說,是一群惡人
但就是這等惡人,竟然都能被嚇哭。
足見寨子里面是何景象了。
眾人的心情越發(fā)的沉重。
看來,黑夜并沒有蒙蔽滿洲武士銳利的雙眼。
袁信和施洪謨之所以能夠逃出生天,也不是因為二人的馬術(shù)是如何高超。
只是因為帶隊的滿洲親貴們,準(zhǔn)確的判定了明軍主力的潰逃方向。
袁信和施洪謨引以為主力的所謂親兵,人家韃子根本看不上。
他們的目的,就是最可能的消滅明軍的有生力量。
眾人都是沉默不語,忽然前方傳來探馬的回報
“大人,發(fā)現(xiàn)他們了!”
袁信頓時大喜,道“有多少人?”
那探馬沉默不語,良久道“都戰(zhàn)死了。”
眾人齊齊打馬上前,卻見在一道山崗之后,滿滿當(dāng)當(dāng)一谷戰(zhàn)死的明軍。
他們似乎是結(jié)成了方陣,想要阻擋進攻的滿洲兵。
但是這種努力,顯然是失敗了。
“大多數(shù)兄弟,都是被韃子從左面射死的,看來韃子是迂回到側(cè)面的山上,躲在林子里面放的箭?!?p> 袁信此時已經(jīng)哭作一團。
而柳保泰看著這滿山滿谷的尸體,也是百感交集。
這些戰(zhàn)死者,哪一個不是有爹有娘?哪一個不是吃糧食長到今天?
哪一個不是武藝在身,又哪一個不是想建功立業(yè)?
這薊鎮(zhèn)的戰(zhàn)事,說到底和他們有什么關(guān)系?
他們本來是在千里之外的山東,甚至更遠(yuǎn)的四川。
但是因為對朝廷的信任,這些人聽調(diào)聽宣,從千里之外來到了這苦寒的薊鎮(zhèn),也死在了這里。
他們可能會以為自己死的壯烈,但實際上,卻不過是一二品大員筆桿子上面的一個微末的數(shù)字。
猛然間,柳保泰替這些戰(zhàn)死者感到不值。
他們本來是可以不死的。
但是廟堂無謀。
珍貴的忠勇兵力,被崇禎帝和朝廷大員們調(diào)來調(diào)去,耗費在了這十幾天毫無意義的進攻當(dāng)中。
只是為了博得京師里面大人物的認(rèn)可,就要普通人獻出自己的生命。
這究竟是什么道理?
難道文官老爺們,只因為通過了一個科舉考試,就格外的尊貴;而丘八們就因為出身在軍戶人家就活該當(dāng)斷頭鬼?
文官,哪怕是文官的預(yù)備隊,秀才們,一個個都是趾高氣昂,
柳保泰穿越以來,算是見識了文人的跋扈。然而可惜的是,這些跋扈文人,肚子里面并沒有什么料,不要說經(jīng)世致用,就連四書五經(jīng)都只是讀的縮編本。
但是,正是這些讀縮編本考上來的文人,一個個卻可以不服兵役、不服徭役,不交稅。
若是照柳保泰來說,文人士大夫,和一般百姓的區(qū)別,在這個時候,已經(jīng)比人和狗的區(qū)別還要大了。
至于一般老百姓都看不起的軍戶,那和文官老爺們,就更是云泥之判了。
丘八的主要來源,也就是軍戶們,承擔(dān)著最為殘酷的公民義務(wù):服兵役。
但是卻毫無權(quán)利可言。
他們要賣命,要交糧,要交稅,要被皇帝和文武們抓起來白干活。
還要被盤剝克扣軍餉。
他們?yōu)樯鐣浾撍p賤,沒有任何的經(jīng)濟權(quán)利,更遑論什么政治權(quán)利。
他們往往陷入赤貧,只有一身紅色的鴛鴦襖,所以被嘲笑為赤佬。
這種權(quán)利和義務(wù)的嚴(yán)重分裂,最終會產(chǎn)生什么樣可怕的效果呢?
安坐在京師的文官老爺們,怕是不會為這山谷里慘死的丘八們流一滴眼淚。
看到眼前的慘相,他們想到的只會是君子勞心,小人勞力。
甚至有些人,可能還要把這一幕寫到自己的筆記里面去,作為吹噓的資本。
而丘八們,從這次己巳之變的表現(xiàn)來看。
也不再是那么用命了,皇太極不是剛剛才收編了上萬投降的明軍嗎?
正想著,卻聽見袁信號哭道
“再這么敗下去,恐怕也就沒什么勤王軍了?!?p> 這句話,說得非常合適,但卻明顯的大逆不道。
大明王朝此時的軍隊,并不是什么威武之師、文明之師;而是一群被高壓軍紀(jì)管束的暴民。
這些暴民們愿意為朝廷賣命,一來是為了忠君報國的樸素信仰;二來就是指望著立功、拿賞銀來改變命運。
柳保泰知道,這些暴民最后會失望。
再過十年,這些飽受文官老爺欺凌的大頭兵們,或者會嘩變?yōu)榱骺?;或者會投降東虜。
但是無論是何種選擇,這些喪失了靈魂的人,都會用難以想象的殘酷,來報復(fù)曾經(jīng)苛待他們的整個民族。
“然而,諷刺的是,他們最仇恨的文官老爺們,只需要剃了頭,還會是文官老爺;而他們能禍害的,只不過是手無寸鐵,而又更加可憐的百姓們?!?p> 可以不客氣的說,百萬滿洲人是靠著千萬賣身投靠的漢人,才入主了中原。
“要想挽回局面,第一要廢除士紳優(yōu)待,第二必須把人當(dāng)人看?!?p> 就在出神的時候,卻聽見探馬來報
“點清楚了,這一路上的,連這個山谷里面的,總共是五千六百人?!?p> 殿后的一萬明軍,當(dāng)時就戰(zhàn)死了一千多,叛變了三百,隨著袁信、施洪謨逃回來的五百。
余下的大多數(shù),都倒在了臥龍山里。
就在眾人惆悵的時候,卻聽見探馬回報消息。
“找到了幸存的弟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