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節(jié) 生計奔波(7)
前面坐著的這幾個老者無不微笑搖頭,不相信面前坐著的這兩個年輕后生能夠說出什么新意來,頂多也不過就背一背前人的譯注,如此而已。
這比試的觀賞性十已去六七,大家都有些惋惜。
古瑞微微笑了笑,客氣地對余貞道:“請全德兄先答?!?p> 余貞也不客氣,他熟讀詩書,對《論語》自然更是熟悉,方才出題的這一段,在《論語》里面有些難度,但怎能難得了他。他站了起來,侃侃道:“這段話是子貢說的,話中的文章指的是《詩》、《書》、《禮》、《樂》等文獻(xiàn)著述,全段的意思是說:老師(孔子)關(guān)于《詩》《書》《禮》《樂》等文獻(xiàn)的講述,我們能夠聽得到;老師關(guān)于人性和天命方面的言論,我們從來沒聽到過?!?p> 余貞的回答雖然不算有新意,但中規(guī)中矩,符合時下儒生對這段話的理解,若是考注釋,當(dāng)可得滿分。坐在周圍的眾人紛紛點頭。
古瑞笑了笑。
當(dāng)下流傳的《論語》注釋是漢代何晏的《論語集解》,網(wǎng)羅的都是漢儒舊識,不僅毫無新意,恐怕離孔子的原意也相去甚遠(yuǎn)。對后世影響較大的《論語》注釋,一種來源于朱熹的《四書章句集注》,他是南宋人,此時當(dāng)然沒有。還有一種來自于錢穆的《論語新解》,錢穆是現(xiàn)代人,此時更不可能有。
不巧,古瑞這個文科的碩士平日里讀書還算專心,對這兩本書也頗為熟悉,能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更加深邃地進(jìn)行解讀。
他先向周圍的學(xué)子行禮,爾后緩緩道:“全德兄對本段的解釋符合表意,但更深入的內(nèi)涵卻沒有讀出來?!?p> 古瑞這話一出,全場皆愕然。那幾個髯須老者更是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他,看面前這個年輕后生能說出什么深意來。
“更深層的意思是:圣人孔子認(rèn)為講禮樂詩書等知識是有形的,可以聽聞學(xué)到,但是關(guān)于人性與天道的理論,本身就屬于深微難知的范疇,不是聰明特達(dá)之人不能聽懂。圣人孔子教育學(xué)生注重人道,很少言及人性與天道,因為“天道遠(yuǎn),人道邇”??鬃訌娬{(diào)從近處、從實際、從具體言行入手,所以子貢才會發(fā)此感嘆??鬃硬皇遣恢v,而是不直接講,他更愿意講具體的‘仁’、‘禮’、‘道在倫常日用之中’,這也才是真正的性與天道……”
古瑞侃侃而談,開始周圍的眾人還多有不屑,但隨著講解的深入,所有的人都被吸引,就連那幾個對年輕后生并不抱期望的髯須老者都聽得不住點頭。
他剛講完,周圍便引起了熱烈的反響。
高珍奇忍不住叫道:“吉豐高見,真乃神人也!”
廖子勝和楊遠(yuǎn)達(dá)此刻也在聽眾之列,原本二人對古瑞這個蜀地山民很不屑,此番聽了他的闡釋,心中不由得佩服的五體投地。
倒是余貞愕然,神色難看。
一個老者站了起來,對古瑞問道:“古公子如何理解‘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一句?”
此句出自《論語·泰伯篇》,若是按照何晏《論語集解》的注釋,此句的意思是可以讓人民按照我們指引的道路走,但沒有必要讓他們知道為什么。
古瑞顯然并不認(rèn)同這個說法,直截了當(dāng)?shù)氐溃骸昂侮痰淖⑨屖清e誤的。”
老者驚詫問道:“吉豐為何如此肯定?”
古瑞道:“圣人孔子除了是位大思想家外,還是一位大教育家。始終秉持的信條是有教無類,怎么會說出‘不可使知之’這類的話!”
余貞懟道:“彼時的民并非指普通臣民,而是指奴隸,對于奴隸當(dāng)然是叫他們干事就是,哪里有必要教他們道理!”
有不少人覺得余貞說的在理,紛紛點頭。
古瑞不客氣道:“牽強附會!而且也太輕看了圣人孔子?!?p> 余貞定力不夠,待要發(fā)飆,卻被老者拉住。老者問道:“依吉豐看,這句話怎么解釋合理?”
圍坐的眾人都望著古瑞,等著他的回答。
古瑞道:“此句歷來斷句有誤,并非‘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而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资ト苏f:老百姓的道德、行為符合“道”、“禮”的要求時,就隨他去,不要管他。如果老百姓的道德、行為不符合“道”、“禮”的要求,就要告訴他,引導(dǎo)他。這才是孔圣人這個大教育家的本意?!?p> 他這在當(dāng)時驚世駭俗的言論一出,立馬引起了熱烈的反響。甚至有不少士子近乎為他瘋狂。
圍坐的人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動,紛紛將有疑惑的《論語》字句提出來請古瑞解釋,往往總能得到滿意的答案,至少也能得到一種新的合乎常理的觀點。就連坐著的那幾個髯須老者,也不顧身份,紛紛與古瑞探討起來。
縱論了一下午,眾人才散去。
高珍奇、廖子勝、楊遠(yuǎn)達(dá)還有那個倔強的何云空卻沒有走。
高珍奇在樊樓里安排了酒菜,眾人一起過去吃酒。
高珍奇嘆道:“先前只是覺得吉豐文采好,沒想到學(xué)問更是高絕,在下自嘆弗如?!?p> 其余幾人也紛紛表示折服。
何云空問道:“吉豐如此才學(xué),為何不是今科舉子?莫不是你們府里貪腐橫行,無端奪了你的功名?”
何云空這種嫉惡如仇的人容易走極端,古瑞怕他再胡思亂想,忙道:“非也。實乃我對功名一事不甚在意。原本也就想在蜀中山間做一個隱士,各種因緣際會才來了汴京?!?p> 廖子勝道:“吉豐如此才學(xué),應(yīng)當(dāng)入朝廷為天下百姓出力,做隱士多可惜?!?p> 其余幾人也點頭稱是。
高珍奇道:“吉豐既然來了汴京,就不要再回蜀地了。我舅舅認(rèn)識一些廂吏,明日我便托他去走動走動,讓吉豐入汴京籍,好備下次科舉。”
對于科舉,古瑞是反感的,但對于入籍,他是樂意接受的。他以后始終要在這里生活,沒有一個正式的身份總覺得若浮萍漂浮,心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