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頭，生氣啦？”
董源追了兩圈沒追上，只得作罷，將鞋板一扔，開始說正事。
“堯兒，師父知道你在說氣話，師父發(fā)誓，這十年來，并不是真的為了把你留在山上伺候我，而是你不能回去！”
段堯揚起嘴角，撓了撓耳朵道：“老頭，這種撇腳的理由已經(jīng)用了十年，你就不能換個說辭？我已經(jīng)十五歲，不是三歲小兒了，你看鎮(zhèn)子里跟我年齡相仿的，好幾個都娶上媳婦了，我也是人，遲早得給我爹留個種對吧，難不成讓徒弟走你老路？”
“混賬東西！”董源氣得吹胡子瞪眼，他很想狠狠教訓一下這個口無遮攔的徒弟一頓，然而此刻為了穩(wěn)住段堯，也只得壓制心里的火氣。
“堯兒，師父不讓你下山，自然有留你的理由，只是有些事情，現(xiàn)在還不能讓你知道！”
段堯無奈地攤開手，挑眉道：“既然你不能給我一個像樣的理由，那徒兒就此別過，告辭！”
“不行，不能走，就算是捆，為師也要把你拴在山上！”
“捆我是吧，沒問題，這兒有繩子！”段堯輕描淡寫地說完，從身上掏出一捆繩子，在董源面前晃了晃。
董源見勸不住他，只得暗暗提氣，想將段堯制住再說，可他剛一運功，就發(fā)現(xiàn)渾身軟綿綿的，頓時心下一顫。
“臭小子，你對我做了什么？”
回應(yīng)他的，卻是段堯的一臉壞笑：“老頭，這種小兒科的問題，就不需要我回答了吧！”
“你在紙上撒了藥粉？”
“是?。 倍螆螯c點頭，以一副無辜的表情道：“那些藥粉，只有遇到高溫才會生效。是你自己點燃了紙，所以這件事情怪不了我?！?p> “臭小子，竟然被你騙了，你故意激我，居然是早有預謀，我早該想到的?。 ?p> “對不住了老頭，這事兒吧，徒弟辦得的確不怎么厚道！”段堯邊說，邊把董源扶到椅子上坐好，用繩子捆了起來，訕訕笑道：“放心吧老頭，你只用忍受三個時辰便好，我已經(jīng)交代翎兒了，等它取酒回來，就會替你把繩子啄斷?！?p> 董源掙扎道：“不，堯兒，你聽為師跟你說，此時絕不能去找你父親，不能去呀！”
“為何不能？”段堯不以為然地反問了一句，接著道：“我猜，我娘早就替我相中了哪個大戶人家的女娃吧，成親的時候，一定接您到府上喝酒。老頭，看你這幅難受的表情，一定是擔心沒錢湊份子對吧，放心，這事我做主了，到時人來就行了，禮金一文不收！”
“此時回家認親，既害了你，也害了他……”董源近乎瘋狂地嘶吼著，他發(fā)狂的樣子令段堯有些不適。
“好了老頭，你現(xiàn)在很虛弱，需要靜養(yǎng)，為了避免你繼續(xù)消耗體力，堯兒只能將你的嘴堵上了！”
段堯說罷，便找來一塊碎布，塞到了董源的嘴里，可憐董源心急如焚拼命掙扎，然而渾身酸軟，令他無力掙脫。
最后，這名近乎絕望的老人累得連搖頭的力氣都沒有，而眼淚，卻悄無聲響地從眼角流下。
“知道你舍不得我，但那是我的家，我必須回去，我會表現(xiàn)得很有禮貌，不會讓人覺得你沒把我教好！”段堯走到董源跟前，替老人擦干眼淚，又理了理他鬢旁花白的頭發(fā)，而后恭敬地在老人面前跪下來，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師父，徒兒會回來看您的，今日就此拜別，您的養(yǎng)育之恩，此生銘記！”
在聽到段堯叫自己師父的時候，董源心里最柔軟的那根心弦狠狠地被觸動了，這是段堯第一次喊他師父。
十年的相處，這名老兵早已將段堯當兒子看待，他做夢都想聽段堯正正經(jīng)經(jīng)地喊自已一聲師父，但當那一刻真的到來的時候，他的心里，卻漾不起半分高興。
他從未擔心這名天賦異稟的弟子心靈羸弱，這孩子有著和他父親一樣的標簽——生來桀驁。
只不過，此刻下山，絕對是一個最壞的時機，因為段堯一旦表明身份，那么段景軒多年的布局和努力很可能會前功盡棄……
在那種情況下，段景軒為了大局，很可能會做出一些令人意外的決定。
結(jié)局究竟如何，董源甚至都不敢往下想，只因為那種磨難，對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來說，實在是過于殘酷。
“嘰嘰……”
段堯離開約莫三個時辰左右，木屋外傳來幾聲清脆的鳥鳴，一只羽色斑斕的小鳥撲打著翅膀，輕盈地飛入木屋，爪子上赫然提著一壇女兒紅。
錦鸝放下酒壇，立即啄斷繩子，將董源從捆綁中解救出來。
老人無奈地嘆息一聲，拿出紙筆，寫了一封簡短的書信，命錦鸝立即送出。
此刻，董源身上的藥力還未完全散去，即便想追段堯，時間上已然來不及了，現(xiàn)在，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將消息盡快傳出，避免釀成不可挽回的大禍。
……
龍脊一般的山脈連綿交錯數(shù)百里，山間松柏蒼翠，青草鮮嫩欲滴。
段堯像個歡脫的小兔子般穿行在蜿蜒的下山小道上，滿心喜悅。
“終于可以和父母團聚了！”
家，那個象征著親情和關(guān)愛、想想都覺得無比溫暖的地方，是少年最大的憧憬和向往，也是他十年來最大的期盼。
離家的時候，段堯還是個五歲的幼童，如今的他，已經(jīng)長成了一位健壯頎長的小伙子，清澈的眼神透著一股逼人的蓬勃之氣。
由于離開的時候太小，以至于他記不起家的樣子，記不起庭院和房舍縱深幾許，記不起門前的青石臺階到底有幾級。
在他殘存不多的記憶中，隱約記得娘很溫婉，而父親，則高大偉岸。
“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p> “立身行道，揚名于后世，以顯父母，孝之終也?！?p> “夫孝，始于事親，中于事君，終于立身?！?p> ……
離家之前，父母教了他許多童謠和詩文，經(jīng)過歲月洗刷，許多都已忘記了，唯一記得的，便是這首《孝經(jīng)》。
段堯決定，回家之后，一定要做個懂事的乖孩子，為了證明這一點，他決定給爹娘磕完頭，就第一時間給他們背《孝經(jīng)》。
“嗷嗚……”
就在這名離家日久的少年徜徉在對親情的美好遐想之中時，身后忽然傳來一聲暴戾的狂嘯。
“糟糕，這下有大麻煩了！”段堯大吃一驚，撒腿就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