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御書房。
此時、簡單而精致的房間內(nèi)、只剩兩個人互相對視。
一個穿黑色龍袍,雖然面容有些蒼老,發(fā)髻也有些花白,可這一股子上位者的氣息卻充斥著整個房間。
他站在案桌前,雙手撐著桌面,目不轉(zhuǎn)睛的注視著夢無痕,甚至連姿勢都還保持著剛從座椅上站起來的樣子,顯然是太過震驚和驚喜所致。
對面,夢無痕雖然身子有些單薄,卻依舊平靜如水,只是表面下,是多么的澎湃,恐怕也只有他自己知道。
在看到夏皇的那一刻,他心里涌入了一種無法言語的感覺,那是一種只有在自己母親身上才感受到過的悸動。
流淌在他身體里面的血液,好像是久逢親人,歡快的加快了速度,弄得夢無痕有些無措。
在他人看來,這是被夏皇的氣勢震懾到了,畢竟他只是從民間找回來的皇子,更是第一次來到皇城,見到當(dāng)今天子,就夏皇氣勢全開的時候,多少大臣都受不了,更別說夢無痕了。
“像,真像……”
夏皇輕聲呢喃,腦海里浮現(xiàn)出一道白衣倩影,沖他溫柔而又歡快的笑著,笑語凝眸、優(yōu)雅而健美,好像在說:“天瀾、我們的孩子回來了……”
不覺間眼角都有些濕潤,身上的氣勢也慢慢消失殆盡,整個房間也隨之變得普通起來。
朱漆的案桌、椅子、還有一個面容蒼老的父親……
“孩、孩子,你過來?!?p> 夏皇聲音有些沙啞和低沉,卻夾雜著復(fù)雜的情緒,欣喜?感傷……?
夢無痕卻依舊呆呆的站立在那里一動不動,甚至連臉上的表情都沒有變化,他從進門至今就未開口說過一個字,他是真的不知道該怎么開口,其實他此時的心情更加的復(fù)雜難言。
“本以為這一生也就這樣了,可沒想到連死前還能見到親爹,這還真是……”夢無痕內(nèi)心一陣嘲諷和心酸。
發(fā)生在夢無痕身上的一切,連他自己都有些渾渾噩噩的,有多少東西,是他渴求而不解的。
也許是挨不住思念之切,夏皇步履蹣跚的走向夢無痕,伸手摸了摸他消瘦的臉頰:“孩子,對不起、對不起!”
此時的夏皇已沒有了皇者的威嚴(yán),只剩下一個自責(zé)而慈祥的父親。
夏皇的舉動讓夢無痕有些不習(xí)慣,從小到大,朦朦朧朧的記憶中,也只有母親這樣撫摸過自己的臉頰。
而且那種感覺、遙遠得讓他都記不清是什么時候,應(yīng)該、大概是不到一歲的時候吧……
想起母親,夢無痕的眼里水氣彌漫,雖然努力憋著,可還是抵不過這傷感的決堤,兩行清淚就這樣肆無忌憚的流了下來。
夏皇感受到手心微涼,怔了一下,隨即猛然抱住了夢無痕那有些蕭瑟的身子。
就這樣,兩人互感著彼此的溫暖和內(nèi)心的情緒,不言也不語的過了良久,當(dāng)然、也許……是很久。
“我想聽聽我娘親的過往和生前的一切?!?p> 夢無痕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想了很多,可最能讓他信服的還是夏皇,感覺他對他母親的感情應(yīng)該是真摯的,相比之下,對目前的他又還有什么重要的呢。
夏皇聽著這句簡單的話語,心里卻像是塞了石頭一樣堵得慌,他慢慢的松開雙手,不著痕跡的擦了擦眼角。
“君芷她?痕兒、你可以告訴我、你娘親她……還在人世嗎?”夏皇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不知用了多少力氣,連身子都有些顫抖。
夢無痕搖了搖頭,夏皇腦里瞬間閃過了很多種可能,
“難道你沒有見過你娘親?”
夢無痕在說道他娘親,總是能夠觸碰到心底最柔軟的地方。
他的眼睛微紅,冷冷的道:“我見過很多次”。
“在哪里?”夏皇的聲音有些欣喜和迫不及待。
夢無痕呆呆的道:“夢里……,一歲時的夢里?!?p> “一歲時的夢里、夢里……”,
夏皇顫抖的身子踉蹌的往后退后了幾步,嘴里不斷重復(fù)著這兩個字,臉上的表情由剛才的驚喜到傷感、再到慢慢的恢復(fù)平靜。
他看著夢無痕、柔和的道:“唉,痕兒、這些年苦了你了,你今天剛回來,讓千尋帶你先去休息一會,待今天中秋晚宴過后,我在慢慢告訴你娘親的一切好嗎?到時候咱父子好好聊聊。”
“好”。
夢無痕微微沉吟了一下,隨即行了一禮,轉(zhuǎn)身離開了御書房。
那一禮平平淡淡、是兩個人初次見面的客套禮,夏皇嘴里有些苦澀,卻無法說出口。
待夢無痕離開后,夏皇扶著案桌,慢慢坐回椅子上,說不出的傷感。
他打開書桌的暗格,從里面拿出一封沾滿血跡的書信,看著那俊秀飄逸的字體和信里的內(nèi)容、說不出的惆悵:“君芷,我找到我們的孩子了,你放心吧,我會照顧好他的,不會讓他受半點委屈。”
……
夢無痕出了御書房,轉(zhuǎn)角回到了來時的大道上。
一路欣賞著這些椅欄浮雕、精美的建筑,他的內(nèi)心早已恢復(fù)了平靜,無喜無悲,這種心境出現(xiàn)在一個不到二十歲的年輕人身上,著實令人心生好奇。
御書房內(nèi),夏皇坐在案桌前、拿著書信足足沉思了一刻左右,忽然眼中精光一閃,似乎是做出了什么重大決定,隨即喚來了隨侍的老太監(jiān)‘藍公公’。
兩人一問一答的聊了起來,當(dāng)然多是他問,藍公公回答,此時的他儼然已經(jīng)回到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帝皇。
“朕今天終于找回了找了近十幾年的兒子,你說朕該不該高興?”
夏皇扭過頭,語氣平淡、面無表情的問道。
躬身站在身旁的藍公公仿似早已習(xí)慣了這張臉,習(xí)慣了這種表情、還有這眼神。
他一臉笑意,輕聲的答道:“陛下找回失散多年的皇子,當(dāng)然該是高興?!?p> “那你說朕該如何安排我這兒子?”夏皇再次問道。
“這?這、這個……”老太監(jiān)吱吖了半天,愣是沒說出一句話來。
夏皇表情有些不耐,語氣威嚴(yán)的道:“朕問你話呢!”
“額……”
老太監(jiān)把本來就躬屈的身體壓得更低了些。
夏皇也知道,憑這家伙的性格,這種事也問不出個所以然來,也就懶得再理他。
打開桌上的宣紙,老太監(jiān)便連忙過來磨墨,不多久,就已經(jīng)寫了小半頁宣紙。
他一邊寫一邊低語,顯然心情不錯:“這兒子朕既然找回來了,當(dāng)然得認(rèn)祖歸宗,這姓氏必須隨朕,可千痕?無痕?只改姓氏好了,總得留些念想?!?p> 可當(dāng)他寫到名份的時候,皺了皺眉頭,遲遲無法下筆,提著筆、就這樣僵持了起來。
藍公公瞅了一眼,他才算知道夏皇在為難什么了。
大夏之前總共有九位皇子,數(shù)十位公主,剛開始夏皇并不知道當(dāng)年的一時沖動……,她會給他生了個兒子。
直到有一天……
他收到了一封帶著血色君子蘭的信時,他開始瘋狂的尋找夢無痕和她的下落,可惜都沒有任何結(jié)果。
現(xiàn)在夢無痕突兀的回來了,可先前族譜并沒留有他的名份,按照年歲排名應(yīng)該是第八,可如今宗祠早已定位,禮法也說不過去,而且那個的母親也不是省油的燈。
想來想去、煩躁的扔下手中的筆,甩了甩衣袖,快步離開了御書房。
外面,天色已有些昏暗。
早已出了御書房的夢無痕,就這樣悠然的慢步在走廊、花園、華麗的房屋和一眾站崗的侍衛(wèi)之中。
并不是說夢無痕有多么寬心或是好奇,說白的,今天累了一天、身體早已有些吃不消,而且天色漸暗,再美、再大的皇宮也比不上天上的星星和月亮。
一定要說出個原因呢,其實是這皇宮實在太大了,所以夢無痕迷路了,可他又不好意思開口問那些侍衛(wèi),所以就在眾侍衛(wèi)驚疑的目光下,走過了無數(shù)的房屋,小道,有一次、還差點被巡邏的士兵給抓了起來……
“這老頭不是讓夏千尋帶我去休息的嗎,可這人呢?”
夢無痕不禁有些埋怨起那兩人來,暗罵兩人不靠譜,這下可就有些冤枉夏皇和夏千尋了。
……
天色慢慢的黑了下來,除了一些燈火,夢無痕已經(jīng)看不清路了。
都說八月十五的月亮最圓最亮,可到現(xiàn)在、它還沒有一點想要出來的跡象,悲催的夢無痕自己也不知道走到了哪里,也許是太過乏累,隨便找了個臺階坐了下來。
剛坐下、眼睛就有些迷糊,想打個盹、就聽到一陣空靈悅耳的琴聲傳來,這讓他那昏沉的腦袋稍微有了些清明。
正聽得入神,那琴聲突然轉(zhuǎn)了音調(diào)、變得急促哀婉、詭異無比……
忽然,他就感覺心口一陣發(fā)悶、隨之就是一陣錐心的劇烈絞痛,猶如千萬只螞蟻在一點一點撕咬著他的心臟。
他右手捂著胸口,左手撐在臺階上、顯得十分狼狽和痛苦,臉上的表情都有些扭曲,汗水如雨水一樣、淅淅瀝瀝的直往下流。
“老……天爺,你今天是在、玩我呢?”
夢無痕艱難而又憤恨的低聲咒罵了一聲,些許是太過嚴(yán)重,一口鮮血噴了出來,染紅了身上的絨裝,之后便暈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