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陰煞之女
柳家醫(yī)館向來很平靜，沒有醫(yī)患鬧事，病患之間也很少發(fā)生爭執(zhí)。
如此一來，這突如其來的吵鬧聲就顯得尤為突兀，也打破了初晨本該有的寧靜。
風(fēng)平循聲而去，卻發(fā)現(xiàn)此時的柳家醫(yī)館并沒有什么人，而那吵鬧聲是來自大街上的。
剛一出門，他就看見了柳懷仁父女倆，在他們對面還有十幾名兇神惡煞之人，為首的那人風(fēng)平見過，正是張家藥店的那名青年。
再外圍便是熙熙攘攘的人群，大多都是些看客，不時的指指點點，交頭接耳。
在豐城鎮(zhèn)的這幾日，風(fēng)平還從未見過如此多的人，但從他們的架勢來看，顯然不是來尋醫(yī)問藥的，倒像是來找麻煩的。
此時，柳懷仁正站在醫(yī)館門口，將柳月璃護住身后，與那為首的青年對話，聲含怒意。
“張朗，你不要欺人太甚！我與你父親可是故交，怎么說也是你的長輩，萬事不要做的太絕！”
那張家少爺張朗，聞言陰沉著臉，斥責(zé)道：“別拿我那個死去的老爹說事，現(xiàn)在的張家由我做主，遠的不說，就在咱們豐城鎮(zhèn)，我張朗說的話哪個敢不聽？我想要的人哪個敢不從？偏偏就你柳家不識抬舉。”
柳懷仁氣得說不出話來。
那張朗笑了幾聲，又好言相勸道：“柳世伯啊，將月璃嫁入我張家有什么不好？怎么說也是個正房，我定然不會虧待她的。而且我們張柳兩家聯(lián)姻，這在豐城鎮(zhèn)本身就是一段佳話。以后呢，我就叫你一聲岳父，你這臉上不也有光不是？”
“無恥！”柳懷仁終于忍不住，破口大罵：“你個登徒浪子，簡直就是不知廉恥，色膽包天！”
那被他一直護在身后的柳月璃此刻也站了出來，對那張朗怒嗔道：“我柳月璃寧愿死也不會嫁給你的！你就死了這條心吧！”
柳月璃說完雙臂不住地顫抖，雙拳緊握，顯然氣極。
可那張朗卻是不怒反笑：“哎，可惜了，本來等我們成了親之后，我還能仗著張家的勢力護著你，可既然你這么絕情，那我也只能坐視不管了。”
“你，你什么意思，把話說清楚！”柳月璃神色緊張，似乎有種不好的預(yù)感。
張朗呵呵笑道：“這件事還用說出來嗎？大家想必都心知肚明吧？近幾日失魂癥頻發(fā)是因為什么？還不是因為我們豐城鎮(zhèn)出了不祥之人，而這個人就是他柳家之女，柳月璃！”
柳懷仁聞言勃然大怒：“你不要血口噴人，這失魂癥古來有之，與我家小女何干！”
張朗反問道：“這失魂癥是有，但這白日離魂自古以來可曾有過？”
柳懷仁道：“白日離魂確是僅見，但我家月璃也是在這豐城鎮(zhèn)里長大的，怎么以前就沒出現(xiàn)過這種事？”
張朗冷哼：“呵，那是因為還不到時候，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家女兒是前些日子剛滿的十六歲吧？”
“這......”
柳懷仁似乎已經(jīng)看出了張朗的用意，只是一時間不知如何應(yīng)對。
那張朗掃了一眼圍觀的鎮(zhèn)民，復(fù)又說道：“近些日子想必大家也都聽說了，這白日離魂顯然是遭了天譴，而這禍根就是她柳月璃。她本就是名陰煞之女，因為年齡不到，未曾顯現(xiàn)。而今年滿十六，命中劫數(shù)應(yīng)驗，那是觸犯神怒的，就連陰神大老爺也不愿庇護我們。如此放任不管，他日必成禍患，說不定將來我們?nèi)?zhèn)的人都會被她克死！”
張朗這一席話說完，人群中立刻開始躁動起來，大家議論紛紛，其間不乏有人問道：“張大少爺，若真是像您說的那樣，那我們該如何是好??？”
張朗義正言辭道：“為了我們豐城鎮(zhèn)的太平，為了大家的性命，唯一的辦法只有將這陰煞之女作為祭品，獻祭給陰神大老爺，以此平息神怒，讓陰神大老爺重新庇護我們，如此才能化解此劫，保眾人平安?！?p> “活人祭祀！”
這個生僻的詞語在人群中瞬間炸裂，人們神色各異，有驚恐，有麻木，也有人露出了兇惡的目光，但更多的還是為難。
“這用活人祭祀不太好吧？古未有之啊?！庇腥苏f道。
張朗瞥了那人一眼，怒道：“古未有之？那白日里失魂的事以前就有嗎？非常之時行非常之手段，難道你沒聽說過嗎？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那人被張朗呵斥得面紅耳赤，再也不敢多話，人群中也瞬間安靜下來，無一人敢出言勸阻。
門口的風(fēng)平將這一切看在眼里，他感到了無比的震驚，但作為一個外人他根本沒有說話的權(quán)利。
而且這張朗顯然是早有預(yù)謀，逼婚不成，反目成仇，甚至用上了如此惡毒的手段，想要將柳月璃置之死地。
或許他早已經(jīng)布置好了一切，那坊間的謠言根本就是他所散播的。
此時風(fēng)平才恍然，昨日在大街上，行人們那種怨恨的眼神不是沖他而來的，而是因為柳月璃。
柳懷仁已經(jīng)氣得直哆嗦，可還是咬牙說道：“你......你這是信口雌黃，你覬覦我家小女不成就栽贓嫁禍，這一切不過都是你編造出來的，有什么證據(jù)能夠證明月璃是那陰煞之女？”
“證據(jù)？呵呵，好，我今日就讓你死得明白?！睆埨实纳裆申幚渥?yōu)閺娪玻嫦虮娙?，正色道：“這陰煞女之事并非出自我張朗之口，而是被一位高人點破的，是吧？賈道長?！?p> 隨著張朗一聲呼喚，一個道士打扮的中年男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那道人面黃肌瘦，雙眼凹陷，唇邊留著兩撇山羊胡，著一襲黑色道袍，身后背著一柄木劍，右側(cè)腰間還掛著一個灰白色的葫蘆。
一副神棍打扮。
這道人似乎并不是第一次來豐城鎮(zhèn)，有認識他的人露出恭敬的神色，即便是張朗這種自恃甚高的人，也將自己的位置讓出來，請那道人站在前面。
張朗對那道人行了一禮，說道：“賈道長，您來評評理，我剛才所言可有半分假話？”
那賈道人摸著兩撇胡子，一副高人做派道：“張公子所言確實不假，這女子乃是陰年陰月陰日陰時所生，可謂純陰之命。這種命相之人本不該活到今日，顯然是吸收了一方陽氣。但陰煞之身乃是命中注定，斷難更改，待到她成人之日便是體內(nèi)煞氣外泄之時，四方陰魂皆為其所惑，涂炭生靈，是為天道所不容啊。”
賈道人說話間，張朗的嘴角逐漸勾起一抹陰笑，等到說完，他便不失時機的問道：“那為今之計，是不是只有誅殺此女?。俊?p> 賈道人點頭：“唯有除此陰身，方能以絕后患?！?p> 低沉如洪鐘般的聲音猶在回蕩，沖擊著在場每個人的心靈。
而此時的柳懷仁眼中卻是充滿了困惑，他看著那賈道人，以不可置信的口吻吐出幾個字來：“賈道長，你……”
“你什么你！賈道長可是修道的真人，他的話豈會有假？”張朗打斷柳懷仁的話，又轉(zhuǎn)向賈道人，恭聲道：“道長，這老小子想要證據(jù)，您看......”
賈道人面色淡然如水，徐徐說道：“這個簡單，只需一道覓陰符，結(jié)果自見分曉?！?p> 說著，那賈道人便自懷中取出一道靈符，對著上面吹了口氣，隨后那道靈符便無風(fēng)自起，宛如生靈一般在場中四處尋覓起來。
覓陰符繞著眾人轉(zhuǎn)了一圈，而后驟然一滯，如同閃電一般向著柳月璃射去，眨眼之間已是貼在了她的身上，任其如何撕扯，卻始終摘不下來。
而那道靈符也由原來的淡黃，逐漸轉(zhuǎn)變成了溢滿詭異氣息的黑色。
眾人見此，再度沸騰，人群之中驚叫連連，那些人的神色也無一例外的換成了驚慌和恐懼。
柳懷仁還在爭辯著什么，但那話音早已被人群聲淹沒。
風(fēng)平也有些詫異，并非因為那道靈符，而是因為這個賈道人并非普通的神棍，而是一名真正的修士。
他剛才呼出的那口氣，明顯蘊含著靈力，但他的境界似乎不高，雖然一時間無法斷定，但應(yīng)該不會超過鍛體境。
為什么一個修士會來到此地？還要牽涉這世俗之事？
風(fēng)平想不通，但這件事情顯然并不簡單。
人群的躁動漸漸平息，柳懷仁的聲音也終于凸顯出來。
“大家靜靜，大家靜靜，聽我說一句。我柳家也是受害人啊，我夫人也是患的失魂癥，現(xiàn)在還躺在床上呢。請大家放心，我柳某人一定會竭盡全力，找到治愈此病的方法?！?p> 柳懷仁說著聲淚俱下，那些鎮(zhèn)民多少也有些動容，但在恐慌面前，同情和理智只能位列其次。
這時，一名身為鎮(zhèn)長的老者說道：“懷仁啊，我們知道你醫(yī)術(shù)高明，可這失魂癥不比別的病，非良藥所能醫(yī)治啊。這都好些時日了，那幾人的病癥可曾有半點起色？柳夫人不也是未有好轉(zhuǎn)嗎?”
又有一婦人說道：“柳神醫(yī)，不是大家不相信你，可這畢竟關(guān)系到全鎮(zhèn)人的性命。月璃這孩子是我看著長大的，我也于心不忍啊，可這......哎，也是沒辦法啊?！?p> 一陣嘆息聲后，那李家娘子也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柳神醫(yī)，為了全鎮(zhèn)的人，也為了我家李二，您就發(fā)發(fā)慈悲吧……沒有我家李二，我這孤兒寡母真的活不下去啊……”
有人上前將李家娘子攙扶回去，有人說了些難聽的話，但也不少受過柳懷仁恩惠的人想要為其爭辯幾句，但礙于形勢，只能暗自吞聲，漠然地注視著這一切。
柳懷仁心灰意冷，不再說話，他的身體有些虛弱，在柳月璃的攙扶下才勉強站穩(wěn)。
張朗見此更加得意，意味濃厚的說說：“柳神醫(yī)啊，你也是這豐城鎮(zhèn)的老人了，也是喝這離江水長大的，難道就不能為了大家的安危有所犧牲嗎？”
柳懷仁緩了口氣，用沙啞而微弱的聲音說道：“我知道，這一切都是我柳懷仁無能所致，可與我家小女無關(guān)啊……大家能否賣我個面子，容我再想想辦法......”
張朗上前一步，不依不饒道：“這柳神醫(yī)的面子我們自然要給，可是時間它不等人啊，說不定接下來又會生出什么亂子，大家可不會拿自己生命來等你。是吧，各位？”
張朗說完又看向賈道人：“賈道長，還請您為我們豐城鎮(zhèn)擇個祭祀良辰，依我看此事不宜久拖?！?p> 賈道人裝模作樣的掐指一算，隨后說道：“那就定在明日午時吧，陽氣最盛之時?！?p> 說罷，也不待眾人回應(yīng)，那賈道人便獨自揚長而去。
賈道人走后，那圍觀的人群也懷著各種心情紛紛散去，最后，柳家醫(yī)館門前只剩下了張朗一伙人。
那張朗的臉上依舊帶陰冷的笑容，踱著步子走近柳月璃，幾分戲謔的說道：“怎么樣月璃妹妹？知道我的厲害了吧？要不要再考慮考慮？現(xiàn)在叫我一聲相公還來得及，否則等到明日我可就救不了你了?！?p> “月璃……”柳懷仁回頭看向柳月璃，眼中閃爍著復(fù)雜的神情。
柳月璃緊咬著嘴唇，最終仍是忍不住哭道：“我死也不嫁！”
說完，扭頭便跑。
柳月璃這一回身，恰巧看見了站在門口的風(fēng)平，但只是片刻的停頓，隨后便一路哭著跑回了正房。
然而正是這一秒鐘的對視，卻讓風(fēng)平感到了前所未有的觸動。
他從這個女子的眼神中看到了羞憤和無助，甚至還有絕望后怨恨。
正是這一秒鐘的動容，讓他早已沉淀下來的心境再次掀起波瀾。
流言如刀，殺人于無形。
風(fēng)平感受過這種無奈，他深知柳月璃此刻內(nèi)心的痛楚。
不同的是，那時的風(fēng)平身邊還有朋友，能夠為他分擔(dān)。
可現(xiàn)在的柳月璃呢？沒有人能夠改變她的命運，她不過只是一個柔弱女子，要如何才能面對這個世界不公和險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