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班，劉宇又去醫(yī)院探望老陳，還買了些營養(yǎng)品，足足花了六百多。劉宇覺得自己這個班主任真是干的挺窩囊的，累死累活還得往里貼銀子。
劉宇到醫(yī)院的時候，老陳已經(jīng)辦好了出院手續(xù)，正收拾東西準備出院，劉宇剛好當了把苦力。
“您這么急著出院干嘛？多休息兩天啊。”
老陳笑著說：“又不是什么大事，休息可以回家休息。再說外面這么多病人都等不到床位，我這么霸占著算什么?！?p> “您這覺悟真高”劉宇由衷的給老陳豎了個拇指，“不過這住院費怎么也得夏雪爸爸來結(jié)，您掏哪門子的錢?！?p> “算了，我這醫(yī)保什么都有，報銷的多，夏招順剛出來賺點錢不容易。而且昨天聽李老師這么一說我才想起來，當年我還帶過夏招順和秦雪一年的課呢，現(xiàn)在夏雪都這么大了。這一晃二十多年了，世事無常啊。”
老陳搖了搖頭，有些感嘆。
老陳居然也做過夏雪父母的老師，這劉宇讓有些意外，不過細想想也在情理之中，畢竟學校物理老師就那幾個，老陳教過夏雪父母也不稀奇。
“對了，我有件事想請教您？”
老陳說到世事無常，不由的又讓劉宇又想起張潔說的學生跳樓的事情。
“你問我還真是問對人了?！崩详愐贿吺帐皷|西，一邊說：“那女孩叫方妍，和張潔一屆的，高一高二我教了她兩年。方妍的名字你沒聽說過，但她父親你可能有些印象，方建軍?！?p> 劉宇一時啞然。方建軍這個名字他還真有印象，畢竟當年這位市長大人的落馬也轟動一時，街頭巷尾，電視新聞都是議論紛紛。
“她是方市長的女兒？市長千金？”
“可不是！”
“那她是因為他父親的事跳樓自殺的？”
老陳想了想，搖頭說：“那倒也不全是，但從眾星捧月的市長千金到人人鄙夷的貪污犯的女兒，這中間的落差肯定是一個很關(guān)鍵的因素。市長千金，萬千寵愛于一身，方妍上學那會確實有點刁蠻任性，事發(fā)之后又變的很敏感，神經(jīng)質(zhì)，很極端，有點破罐破摔的味道。用現(xiàn)在的話來說，就一個字，作！有多作？夏雪夠作吧，在她成為方妍的路上還隔著十萬個為什么。”
“那不就是傳說中的校霸?！?p> “這個詞貼切，至少她是三中有史以來在校霸路上走得最遠的那個人。其實后來我和幾個老師也私下聊過，覺得方妍行為多半還是一種自我保護，她把世界看成了一種敵意，而在生活里又沒有能夠給予她保護的對象，所以就通過這種方式自我保護，像是只刺猬，這點和夏雪也很像。”
老陳看了劉宇一眼。劉宇沒說話，他骨子里就不愿意把夏雪和那位方妍聯(lián)系在一起，那樣只會讓他更加坐立不安。
“那她最后跳樓的原因到底是什么？”
老陳搖頭說他也不清楚當時具體是什么情況，只是知道事發(fā)前幾天方妍打了班里的一個女生，打的挺重的，那女生的家長直接報了警。方妍那時候也已經(jīng)滿十八歲了，所以被拘了幾天，回來之后就被學校勸退，再之后就是跳樓自殺。
“那張潔呢？這事和她有什么關(guān)系？”劉宇追問。
“張潔？張潔和方妍是發(fā)小，還有一個叫童欣的女孩，三個人一起長大的。而且我聽說，方妍生前最后一個電話就是打給了張潔，可惜不知道什么原因張潔沒接電話，如果接了。。。。。唉，這世界上哪來那么多如果啊?！?p> 劉宇怔了一下，這種事放在任何人身上估計都是一輩子的愧疚，而且張潔又是一個很敏感的人，真不知道她這么多年是怎么過來的。
老陳也是嘆了口氣，世事無常，一個花季女孩的死，即便時隔這么多年還是讓他心里有些不舒服。
“方妍身份特殊，所以這事被上面壓下來了，沒有媒體報道，內(nèi)部也只是說是得了抑郁癥。不過這事還是影響了不少人，那一屆張潔他們班的的高考成績就很不理想，張潔自己也是做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心理疏導才緩過來。李老師和當時的校長曲國成當年就退休了。”
說到這，劉宇也明白了李慧嫻為什么會那么強烈的反思自己的教育生涯，顯然方妍的死對她來說也是一個很大的打擊，至今難以釋懷。而夏雪身上多少有一些當年方妍的影子，這應該也是李慧嫻和張潔這么關(guān)心夏雪的原因之一。
劉宇沒有再問下去，老陳連著嘆了幾口氣，沒再多嘮叨。
夏雪隔天回到了學校，又勉為其難的寫了一份檢查算給這件事畫上了一個句號。當然，劉宇知道這個句號也只是暫時的。
夏雪的座位在教室的最后一排，挨著窗戶。除了睡覺，她最大的愛好就是看著窗外發(fā)呆。劉宇不知道她到底在看什么，在想什么，可是陽光落在她臉上的時候，那份蒼白和哀傷會讓人不由自主的心疼。劉宇經(jīng)常會想，如果沒有那次意外，現(xiàn)在的夏雪又會是什么樣？是艾佳那樣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還是薛麗那樣有些刁蠻任性的小公主？
臨下班，張潔收到了趙晗發(fā)來的微信。
微信內(nèi)容是一個淚流的表情包后面附著六個大字‘琴房，速來，救命’。
張潔有些哭笑不得。趙晗模樣出眾，性格也好，所以一進校就成了不少單身男老師眼中的香餑餑，這會八成又被哪朵奇葩纏住了。
張潔趕到琴房果然看見郭海洋也在。郭海洋是三中的體育老師，也是趙晗眾多的追求者之中最執(zhí)著最‘死皮賴臉’的那一個。
“親愛的，你怎么才來！”看到張潔，趙晗像是看到了救星似的，上前一把摟住。
趙晗小時候是在蘇州長大的，口音里帶著點蘇州話的軟糯，吳儂軟語，別說男老師就連張潔聽了都有些骨頭發(fā)酥。
“我這不是剛下班嗎！”張潔一面說著，一面抬手和郭海洋打了個招呼，“郭老師您也在啊?！?p> “我沒事來串串門，你們要是有事的話我就先走了?！惫Ｑ笳酒鹕?，腳卻沒挪地方。
“郭老師再見！”
趙晗立刻沖郭海洋擺了擺手，這逐客令下的讓人壓根沒法拒絕。
看著郭海洋有些不甘的離開，張潔小聲抱怨，“你也太過分了，次次都拿我當擋箭牌，你要是真不喜歡人家直說就是了?！?p> “我都說了八百多遍了，他死皮白咧的我有什么辦法。”趙晗站到鏡子前扭了妞腰肢，裝模作樣的嘆了口氣，“都怪我，太女神范了！”
張潔白了她一眼，“女神不假，還是成了精的那種！”
“你才是女神經(jīng)呢！不過話說回來，我真不喜歡他那的款，吹的天昏地暗，特幼稚！”
“那你喜歡這么樣的？我看看有沒合適的。”
趙晗想了想：“我喜歡成熟內(nèi)斂的，沒什么甜言蜜語，但是能事事想在你的前面，能處處為你著想的那種。”
張潔皺了皺眉，“你該不是大叔控吧。”
“那又怎樣，哪個女孩心里沒個大叔夢？而且我覺得男女之間就應該有個年齡差。大叔可以包容你卻不會事事順著你，他會兇你卻又會細心的幫你解決各種麻煩?！?p> “你的觀點真奇葩！”
“你不懂，算了懶得和你解釋，這就叫夏蟲語冰，對牛彈琴！”
“你這是忘恩負義，卸磨殺驢，以后別指望我?guī)湍?。”張潔起身佯裝要走。
趙晗趕忙把她拉住，“我錯了還不行嗎？為了感謝女俠仗義相助，我請你吃頓好的，地方隨你選！”
“這還差不多！”
下午的最后一節(jié)課老師有些拖堂，等王媛媛趕到師大北門的時候已經(jīng)快六點。顧不得換下校服，只是認真的洗了洗手，王媛媛就開始了自己的工作。
王媛媛的父親早年因為賭博敗光了家產(chǎn)，后來又因為搶劫傷人進了大獄，王媛媛的母親也早早改了嫁?；蛟S正因為有如此相似的經(jīng)歷才讓王媛媛和夏雪成為了朋友。而和夏雪不同的是，王媛媛有一個疼她的奶奶，是就是靠著奶奶在街邊買餛飩才把她一點點的養(yǎng)大。
正值飯點，兩張小桌子邊上已經(jīng)坐滿了人，攤位前還有不少顧客等著。祖孫倆顧不得噓寒問暖就各自忙各自的。王媛媛負責包餛飩，奶奶負責煮餛飩，好在現(xiàn)在的大學生都是移動支付，省去了她們收錢找零的麻煩。
忙碌了一個多小時，顧客漸漸少了，祖孫倆總算能得閑休息一會兒。幫奶奶揉著肩，王媛媛的目光瞟向師大校門，看著光鮮亮麗的大學生們進進出出，她心里有說不出的羨慕。
師大就是她的夢想，如果將來可以考進師大，那她還可以天天幫奶奶賣餛飩，要是去了遠點的大學，甚至是外地，那奶奶怎么辦呢？別看餛飩攤不大，可亂七八糟的家伙真不少呢！奶奶年紀大了，腿腳也不利索，要是刮風下雨怎么辦？就算天天都是好天氣，可這么多顧客，奶奶一個人怎么忙的過來呢？
“小姑娘，來兩碗餛飩，大碗的?！?p> 王媛媛正胡思亂想，一個有些熟悉的聲音忽然傳來，抬頭，看到張潔和趙晗正站在攤位邊，笑瞇瞇的看著她。
“張老師，趙老師”王媛媛愣了下，有些不知所措。
“奶奶您好，我們是媛媛的老師?！睆垵嵑屯蹑骆履棠檀蛄藗€招呼。
奶奶也才反應過來，有些拘謹，“老師好，老師好。。。。。。媛媛在學校沒惹什么麻煩吧?！?p> “沒有，她可乖了，我們倆就是路過，聽說您的餛飩特別好吃就過來了。”
說著張潔伸手摸了摸王媛媛的臉頰，或許是在爐火邊呆的太久，臉有些發(fā)燙，還帶著些許紅暈。
“您二位快坐，我給您下餛飩。”奶奶忙招呼。
王媛媛也回過神，忙把上桌客人留下的垃圾收拾了一下，又拿了塊抹布把桌子擦了又擦。
張潔笑著說：“也真是奇怪了，我在師大呆了七年，居然不知道你們在這擺攤?！?p> 張潔大學那會每天都是寢室，食堂，圖書館三點一線，校門口的攤點幾乎從來就沒有光顧過，自然也不會注意到這個不起眼的餛飩攤。
趙晗一臉鄙夷，“你的生活太乏味了，我大學七年，遠的不說至少學校方圓十公里以內(nèi)的大館子小攤販一家都沒拉下過，更重要的是本姑娘干吃不胖，你說氣不氣人?！?p> 趙晗挑釁似的看了張潔一眼，張潔屬于易胖體質(zhì)，稍微多吃一點都會長肉，這讓趙晗賺足了優(yōu)越感。
張潔哼了聲，“干吃不長肉，那是病，得治！”
“我偏不治，氣死你！媛媛，這塊還有什么好吃的，我請你吃?！壁w晗拍了拍手機，一副款姐的模樣。
“別理她，都當老師了還沒個正形，還跟個孩子似的?！?p> “沒有啊，我們都很喜歡趙老師，特別可愛?！蓖蹑骆乱慌孕χf。
“你們喜歡她，不喜歡我？”
王媛媛連忙擺手，“不是，不是，我們也喜歡你啊。但你畢竟是主課老師，對我們的要求多，也更嚴厲。”
張潔點了點頭，其實當老師的就是這樣，太嚴厲的學生厭煩，太寬松了又達不到教學效果。
“你每天放學就過來幫忙，辛苦嗎？”
王媛媛?lián)u頭，“我不辛苦，奶奶才辛苦，我也是這兩年才能幫上忙，以前都只是干坐著，奶奶還得照顧我?！?p> 王媛媛轉(zhuǎn)頭看向奶奶，老人正忙著下餛飩，一時也沒留意她們說的話。
“你們這個攤每天能賺多少錢？”趙晗有些好奇的問。
“不少呢”王媛媛笑著說：“像今天已經(jīng)買了七十多碗餛飩，差不多三百塊，去掉成本，還有攤位費，大概能賺一百吧。而且現(xiàn)在還早，一會下了自習，還會有人來的。”
“這里還要攤位費？”張潔有些意外。
王媛媛點頭，小聲說：“是這邊一個叫龍哥的人收的，一天三十。交了這個位置就是我們的，別人不能占，而且‘龍哥’城管里有人，要是有城管來檢查他也會提前通知我們，就算被城管沒收了東西他也能給要回來。”
“還有這種事？不就是黑社會收保護費嗎！”趙晗皺了皺眉，“你們?yōu)槭裁床蛔鈧€門面呢，這樣不怕風吹日曬，也沒這么辛苦?！?p> 王媛媛撇了撇嘴，“我也想租啊，這樣奶奶也不用每天風吹日曬的?？蓪W校周邊的門面太貴了，一間巴掌大點的門面租金都好幾千，要弄好多東西，最后都掙不到錢的。要是租遠一點，房租是便宜了，可人流量少，生意又不好。其實我們這樣擺攤也挺好，旁邊的攤位也都熟悉了，有什么事都能幫忙照顧，就怕遇到城管。”
“真不容易！”張潔趙晗對視了一眼，都有些感嘆。
“對了，張老師，夏雪會不會有事啊？”王媛媛岔開話題問。
“你怎么這么關(guān)心夏雪？”張潔反問。
“她是我的朋友啊”王媛媛笑著說：“其實我初中就認識她了，我們家里條件差不多，所以就成朋友了。其實夏雪不是壞孩子，她很好，還是個女俠呢?！?p> “女俠？”張潔愣了下，“那她有什么俠義行為呢？”
王媛媛臉上一紅，想了想，小聲的說：“我可以告訴你們但你們不能告訴別人！”
張潔和趙晗都笑著點了點頭。
王媛媛吞吞吐吐的講述了夏雪的‘俠義行為’。故事其實很簡單，在兩年前的公交車上，夏雪把一只伸向王媛媛的咸豬手打成了醬豬蹄，而從那一刻起，王媛媛的世界觀就被顛覆了。原來這個世界上不只有男人和女人，還有一種人叫‘女俠’，那就是夏雪。
“你是沒看到當時的情況，夏雪真是太強悍，打的那個壞人直求饒，真解恨！”王媛媛握著拳頭，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一臉興奮。
“你就是因為這件事和她成為朋友的？”張潔卻愣住，她猜測過很多種王媛媛喜歡夏雪的理由，卻怎么也沒想到會是這個原因。這能算是夏雪的優(yōu)點嗎？
“嗯，后來有一次我和奶奶在西關(guān)那邊擺攤，被一個賣涼皮的搶了攤位。那個賣涼皮的不但占我們攤位還罵奶奶，可難聽了。后來也不知道夏雪從哪冒出來，直接就把他的攤給掀了，一大盤涼皮全掉溝里了?！?p> “還真是個惹事精”張潔笑著搖了搖頭，“那后來呢？”
“跑了唄，夏雪跑的可快了，那人還沒搞清楚狀況，夏雪就沒影了”想到當時的情況，王媛媛忍不住笑起來，“找不到夏雪，那個賣涼皮的就質(zhì)問我和奶奶，我們都說不認識，他也拿我們沒辦法。”
趙晗笑著說：“這是夏雪的風格，干了壞事撒丫子就跑，陳老師暈倒的時候她不也跑了嗎?！?p> 張潔心里嘆了口氣，本想從王媛媛這找到些夏雪的優(yōu)點，可是結(jié)果并不讓她滿意。她不知道吸引王媛媛到底是夏雪所謂的‘俠義’，還是王媛媛自身對被保護的渴望。處于王媛媛這樣的家庭狀況，渴望得到某種保護也是人之常情。
“不過在學校里你和夏雪好像也不是很親密啊?！?p> 張潔有些好奇的問。一般的閨蜜都是時時刻刻黏在一起，就像艾佳和薛麗那樣。可夏雪和王媛媛似乎并沒有什么特別的聯(lián)系，要不是那天王媛媛大半夜的騎車找夏雪，張潔都不知道她們居然是朋友。
“夏雪不讓我在學校里和她說話，她說老師和同學都不喜歡她，如果我和她走的太近了也會被別人嫌棄的。”王媛媛嘟起嘴，“其實我一點都不在乎。她就是我的朋友！”
王媛媛的話讓張潔和趙晗都面面相覷，她們都知道夏雪和現(xiàn)在的三中氛圍有些格格不入，但沒想到會排斥的這種地步。
大學生們下了自習，攤位前漸漸人多起來，看著開始忙碌的祖孫倆張潔也不便再多打擾，吃完餛飩，悄悄掃碼付了錢，打了個招呼就和趙晗離開了。
“這孩子真不容易”趙晗回頭看著那個瘦小忙碌的身影，有些感嘆。
張潔也嘆了口氣，一個班五十多個學生，就是五十多個家庭，有的富足，有的貧苦，每一個家庭都有他們自己的故事。
“對了，夏雪還在你那嗎？”張潔問。
“早就走了。我原本想留她多住幾天的，可你知道她說什么？她說，折磨夏招順就是她現(xiàn)在最大的樂趣?！壁w晗笑著搖了搖頭，“還有你知道她會彈鋼琴嗎？”
“她會彈鋼琴？”
“不止會而且還不錯，小時候應該是下過功夫的，就是很久沒彈，生疏了。還有她的聲音也不錯，我聽她哼了幾首歌，聲音干凈，清亮，音域也很跨度很大?！?p> “你是說她適合學音樂？”張潔明白趙晗的意思，連連點頭，“她媽媽就是搞音樂的，她應該遺傳了她媽媽的藝術(shù)細胞，要不你就幫幫她唄。”
“我也想幫她，可是人家壓根不在乎。她說她爹媽雖然不是東西，但好歹給了她一張漂亮的臉蛋，將來有的是人愿意為這張臉買單?！?p> 張潔止住了腳步，有些震驚的看向趙晗。趙晗聳了聳肩，一臉無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