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吾愛魚

　　寬敞的街道上漫步走著行人，其中兩位公子因為俊美的外表引來了許多人的注目。

　　前頭穿著深青色長袍的男子身材高挑步履穩(wěn)健，神色淡淡地目視前方，后頭那位著淺青色錦袍的公子看上去倒是活潑得多，臉上掛著燦爛的笑容，不時轉頭張望著街邊各攤位上的物品，帶著對新鮮事物的濃烈好奇。

　　行至橋頭，后頭的那位嬌俏小郎君停下了腳步，走在前面的文珩也隨之轉過身來，發(fā)現友人是被橋邊正在吆喝的魚販吸引了。

　　“賣魚嘍，新鮮美味的魚，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賣魚的是一個皮膚黝黑的壯漢，兩手的衣袖都高高地挽了起來，露出兩截結識的小臂。他的腳邊放著一只魚筐，里頭裝得滿滿當當的，湊近了還能聽到魚兒在里頭游動的聲音。

　　瑞陽公主走到魚筐前面，微微低下腰，一雙眼睛透過魚簍的空隙朝里看。

　　“小兄弟，買魚嗎？我這些魚可是早晨剛從河里撈上來的，還活蹦亂跳呢！”魚販子見有客人上門，立刻熱情地招呼起來。

　　“老板，你這魚這么賣啊？”瑞陽公主禮貌地開口問道。

　　魚販子將兩根食指交叉在胸前，瞇眼笑道：“十文錢一斤，怎么樣，要來幾條嗎？”

　　瑞陽公主從腰上別著的錢袋里挑出一錠銀子，利落地道：“老板，你的這些魚我全要了，只是我一個人拿不動，還得麻煩你在原地稍等一會兒，等我回了府再派人來提。”

　　賣魚的漢子小心地將銀子捧在手里，滿臉的不可置信，他今天怎么這么走運，一日間就得了以往幾個月才能辛苦賺到的錢。

　　待他想要感謝那位出手闊綽的少爺時，卻發(fā)現原本還在面前的人早已走遠了，青色的身影消失在往來的人海中。

　　而在魚販視線所能及的不遠處，瑞陽公主和文珩正并肩走在街上，路邊一株合歡開得正盛，粉紅色的絨花紛紛飄落下來，像極了一朵朵柔軟的彩云。

　　“公......齊公子，你買那么多魚做什么？”文珩問道。

　　他習慣性地想喚她作公主，但瑞陽此刻一身男裝走在街上，所以臨時改了口。

　　“府里剛進了幾口大水缸，本來打算移植些荷花進去以供觀賞，剛才碰巧遇到那賣魚的男子，便想干脆再放幾條魚進去，也可勉強算做‘魚戲蓮葉間’的景致了。”

　　瑞陽公主負手走在街上，口上雖在回答文珩的問題，但眼神已經飄到隔壁一個吹糖人的攤子上去了，明顯是又饞了的樣子。

　　見狀，文珩無奈地笑了，從袖里拿出幾枚銅板遞給吹糖人的師傅，然后對瑞陽公主說：“錢我已經付了，齊公子想要哪個就自己拿吧。”

　　木架上擺著許多已經完成的棕紅色糖人，晶瑩剔透、形狀多樣，有老虎形狀的、公雞形狀的、葫蘆形狀等等。

　　瑞陽公主看了半天，最終挑了一個鯉魚形狀的糖人，許是老師傅吹的時候用了太多勁，這魚身圓鼓鼓的，看起來特別肥美。但她并沒有急切地把糖人放進嘴里，而是將簽子握在手上，欣賞它生動的姿態(tài)。

　　文珩問道：“你怎么不嘗一嘗？”

　　“這么精致的糖人若是吃了多可惜，我要把它拿回去擺在家里?！比痍柟麟S意一笑。

　　真是奇怪了，公主不是特別喜歡美食嗎，每看到一樣就要嘗一嘗，怎么今日變得這么不一樣？

　　文珩奇道：“公子今日好似對魚特別偏愛？”

　　瑞陽公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方才開口：“人生活在陸地上，魚生活在水里，兩者存在于兩個世界里，原本毫不相關。有時候，人為了填飽肚子，只能選擇殺掉幾條魚，這也無可厚非，但有些人為了自己的貪念，竟然想要整個魚群捕獲滅絕，我知道以后，實在是覺得不忍?！?p>　　這話說得委實有點莫名其妙。文珩聽說過惜花憐月的，但愛護游魚的人，還真沒見過。

　　凡是你不太明白的話語，必然隱藏著深意。文珩默默地嘆了一口氣，公主在朝堂里待的時間久了，也學會繞著彎子說話了。

　　不過順著她的話思考，再聯系最近朝中發(fā)生的事，文珩很快就想明白了瑞陽公主話中所指。

　　前幾日，福州市舶司使上奏折稟告，稱當地海盜私吞錢財、屢害人命，其中以張寬為首的船隊最為猖獗，希望朝廷可以派兵前去鎮(zhèn)壓。

　　而折子中特別提到的張寬，他的經歷和名聲其實傳播得很廣。

　　張寬的父親在他五歲的時候就去世了，他由母親一人撫養(yǎng)長大，稍大一點后在福州以賣香為生。十三歲時投身于當地大海商張珂手下，因其能干精明、聽話肯干，頗受張珂賞識，兩人后結為義父子。

　　之后幾年，張珂又交付一部分資產讓他放手去干，張寬不負所望將海上貿易越做越大。張寬發(fā)達后，并沒有成為一個貪利的商人，反而還將他賺來的一部分錢換作了米糧來接濟貧困的老百姓，因而在當地聲望頗高。

　　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會成為無惡不作的海盜。

　　即使有人并不相信，即使有人懷疑其中另有緣由，但市舶司使呈遞的證據是事實，朝廷一定會采取手段對付他，至于用什么手段，還是要經過朝臣討論后再由皇上下決定。

　　這件事怪就怪在，一向主張寬以待人、法外容情的莊王殿下主動要求領兵剿匪，捉拿以張寬為首的張氏家族。

　　而瑞陽公主正是以物喻人，將張寬比作游魚，莊王比作捕魚人。

　　她猜想，莊王是瞧上了張寬手中的海路資源，借這次出征的名頭，暗地里將有價值的路線和客源轉移到自己手里。

　　近年來，成朝與周邊島國的貿易往來越來越密切，如果他能得張寬手中的一切，那就是掌握了一條財路，為他日后奪嫡甚至篡位找到了穩(wěn)固的依托。

　　站在他對立面的瑞陽公主當然不愿意看到這樣的結果，所以才有了她口中的不忍之心。

　　既然想摸清楚了瑞陽公主的意圖，那一切就好說了。

　　文珩腦子轉的飛快，思索片刻后，說道：“在買下那簍魚后，公子之所以選擇了圈養(yǎng)在缸里而不是放生到河里，是因為前者會讓魚難逃滅絕的命運，而后者雖使魚兒失去了自由，但在主人的庇佑，不至于丟了小命?！?p>　　瑞陽輕輕地在糖魚上抹了一下，然后將沾了糖漿的食指放入口中吮吸，舌尖上甜蜜蜜的滋味傳到了心上，再轉變成滿意浮現在臉上：“知我者，文珩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