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可好？”趙雍身著常服，跪坐趙章對面道。
“勞父王掛念，父兮生我，母兮鞠我，撫我畜我，長我育我，顧我復(fù)我，出入腹我，身居此地，欲報之德，一切都好?！壁w章規(guī)規(guī)矩矩地回答，他知道趙雍此人，極為強勢，自己倘若占據(jù)主動，難免會給趙雍留下不好的印象，“可憐我年幼不知父母之恩。昊天罔極，將母之命奪去，守孝二月，始知母之恩德，哀哀父母，生我劬勞，哀哀父母，生我勞瘁?！?p> 趙何能奪自己王位，其中未必沒有自己的原因，失望都是一點一點積累的，惡意也是如此，現(xiàn)如今，父王身邊沒了韓女為自己張目，在自己羽翼豐滿之前，卻是不能再給父王留下一些不好的印象。
“二月未見，你倒是成熟不少，不過卻不可過度傷心，平白壞了身子，如果因為傷心而再大病一場，寡人思來，你娘在天之靈也不愿意看到?！壁w雍仔細打量著自己的兒子，開春二月，北地卻是春寒料峭，他的章兒卻身裹薄衫，看得他是又好氣又好笑。
“寡人聽侍衛(wèi)說，你最近在讀書，可是那‘詩’？”趙雍目光一掃，看見趙章背后的案幾下一筐竹簡，想到此來目的，隨即問道。
盡管趙章才剛九歲，身形卻很魁梧，有如那十四、五歲少年。每每看到趙章，趙雍心思便不由飄往以前，想起自己父親趙語曾力抗齊秦，胖揍強魏，想起自己父王寬大的手掌，寬闊的面頰，想起自己曾也這樣親切地稱呼另一個人為父王，聽父王講他從軍行的故事。
“稟父王，是那‘詩’和我趙國歷代君王的藏史?！壁w章恭敬回答道。
“此時非堂上，你不必如此拘謹，再者，章兒，你一向無法無天，今日怎么如此恭敬？”趙雍看著守禮的趙章，完全失去了往日的靈性，內(nèi)心不覺對那儒家更加厭惡一些。
趙國地處北地，常與胡人打交道，趙雍小時候也常了解一些胡地習(xí)俗，除了對他們毛茹飲血和‘兄終弟及’等一些實在類同野獸的習(xí)慣不能接受之外，對于禮上一些東西，他倒是對胡地有所欣賞。
“父王，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我與父王二月未見，父王怎么還是以老眼光看待我？”趙章無恥地將以后呂蒙對孫權(quán)說的話剽竊去，讓‘吳下阿蒙’變成‘趙下阿章’。
“不錯，這才是吾兒?！壁w雍不僅沒有覺得趙章的話有冒犯，反而為趙章如此與自己對話感到欣喜，為人父母，不就期待兒孫能親近自己嗎？王后韓女去了以后，后宮都冷清了不少，這兩月趙雍勵精圖治、勤耕不輟，方才將國內(nèi)大事處理了干凈，至于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竹簡還堆在案旁，顯然趙雍也知，能忙完的工作是不存在的。
“不知你讀那‘詩’和‘史’，有何感悟？”趙雍一時沒了平常面對群臣那股威武霸氣，如同平常父母一般，考校趙章功課。
“‘詩’可為政，‘史’可為鑒?！壁w章沉思一會，抬頭望見趙雍鼓勵的目光，他便再無顧忌，直接說道。
“哦？章兒還有如此高屋建瓴的想法，不知是何人教你？”趙章說完，趙雍眼神變得明亮，要知道，除了最開始自己為趙章找一太傅習(xí)文識字之后，每每聽太傅匯報都是說趙章調(diào)皮，不肯認真學(xué)習(xí)；要么就是趙章又在課上不專心矚意之類的，久而久之，趙雍對儒士的印象便差了不少，不是說儒士教化，最是深入人心，怎么在自己兒子身上，這太傅就老打小報告。
“我自己悟的?！壁w章驕傲道。
“不知寡人之麒麟兒還悟出什么道理？”趙雍繼續(xù)問道，本來只是看看趙章情況，順便關(guān)心一二，不曾想竟然有如此意外之喜。
“我趙國看似鏗鏘，實際上卻如同一把生銹的寶劍，沒有好的磨劍石磨礪，這把寶劍終將報廢?！闭Z不驚人死不休，趙章當著自認為明君的趙雍面前說出此話，趙雍的反應(yīng)可想而知，從笑容滿面到面色漲紅，再到怒不可遏。
旁邊記錄國史的史官聞言，低下了頭，眼觀鼻，鼻觀心，不斷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害怕趙章沒事，自己倒是會被趙雍作為出氣筒，殺了頭。雖說害怕，史官手上卻不停止，依舊記錄著父子二人的對話，他心中也對這個小公子有些敬佩，聽說小公子才九歲，身體如此魁梧，心思卻如此玲瓏，想起自己家中的兒子，史官搖了搖頭，人比人，氣死人，自己那愚兒估計只能接任自己。
“章兒，讀了兩天書，你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了？你可知你在說什么？”這一刻，趙雍臉很黑，也少了舔犢之情，前一句話趙雍還信是兒子自己悟出來的，可是這句話，一個九歲的孩子，怎么可能說得出口。
“虎賁！”趙雍怒吼道。
“卑職在！”
“查查太子最近都和誰見過面?！?p> “唯！”
待虎賁統(tǒng)領(lǐng)出去，趙雍復(fù)坐，盯著自己的兒子，道：“太子，你是自己說，還是待寡人查出來？”
“父王為何如此懊惱？何不坐下聽我娓娓道來？”趙章對于趙雍的發(fā)怒很是理解，但是理解就并不意味著害怕，他要開誠公布地與趙雍談?wù)?，既是為了趙國以后的發(fā)展，也是為了自身的發(fā)展。
這兩月，趙章思考過數(shù)百種方法來破局，很多方法在設(shè)想過程中就夭折了，理由是趙雍如此雄才大略，且掌控欲十分強大，用陰謀無異于在趙雍心底留下極為差的印象，最后不落個“沙丘宮變”，也好不到哪里去，倒不如當著父王的面，重癥下猛藥，來打破父王對自己的認識。
甘羅那個小屁孩十二歲為相，曹沖那個小屁孩七歲稱象，霍去病十八歲便拜侍中，雖然他們還沒出生，但這并不妨礙趙章以他們?yōu)榘駱觼砻銊钭约?，趙國想要成為強國，便需要蕩盡沉疴痼疾。趙章若想為君王，須得從幕后走出來，不能再只當個吉祥物。
“你便說說，寡人看你這小兒，有何高見?！壁w雍不怒反笑，看著自己這兒子，當真無法無天，比之自己還囂張不少。
“父王，我覺得趙、秦、齊、楚、魏、燕、韓當如現(xiàn)世僅存的七把寶劍，周、宋、越、中山等國當為匕首，父王覺得七雄寶劍比之數(shù)把匕首，誰更能吞并天下，一統(tǒng)群雄？”
“自是七雄寶劍?！壁w雍毫不猶豫道，趙國在七雄寶劍當中，自是七雄寶劍了。
“英雄所見略同，父王且看，周為一大匕，掌控正統(tǒng)大旗，吾聽聞那周室分東周、西周二治，周王東住一時，西住一時，可憐君王被如此戲弄，卻不思變革，如此行徑，無異于將匕柄和匕刃分離，周王室氣數(shù)已盡矣；那宋國乃是成湯遺脈，與周同貴，然宋王獻崇尚武力，四處樹敵，卻也難成大事；而越國則如一小匕，也無人使。自楚占越，立江東郡，越國境內(nèi)君、王四立，俯首稱臣，這小匕算是再無用武之地；至于中山，則為我趙國內(nèi)一疥鮮，也如一小匕，雖說不能稱王稱霸，然而卻可以在我國積弱時捅刀子，所以趙國若想圖強，需先滅中山?！壁w章稚嫩的語氣在草廬中回蕩，趙雍看著趙章氣略有消，不管是朝臣指使自己的兒子還是自己的兒子自己悟出來這一道理，所想與自己不謀而合。
“七雄寶劍中，父王以為誰能吞并天下，一統(tǒng)諸雄？”趙章又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