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可棟偷偷望去,只見遠處來了一隊人馬,大概有七八輛大馬車,每輛馬車都拴著兩批健馬,為首的馬車似乎是拉人的,車首豎著一面旗子,絳色打底,中間有一大大的黑色“川”字,后面的車輛似乎都裝滿了貨物。每輛車左右兩側(cè)都跟著兩個精瘦的漢子,身穿青衣,左手提著樸刀,一看就是不好惹的主。
“剛說商隊就有商隊要來,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到?!?p> 楊可棟大喜,沿著路邊樹叢悄悄往前走了一會,接著跑到大道上一躺,假裝睡了過去。
“停車,停車?!毙凶咴诘谝惠v馬車右側(cè)的漢子抬起手喊道,“二叔,前面路上好像躺了個人?!?p> 漢子話音剛落,整個車隊驟然停下,兩側(cè)的漢子刷地一聲抽出腰刀,神色警惕。
為首的馬車車簾被拉開,一個兩鬢發(fā)白的老者探出了頭,老人年紀大,精神卻很好,他朝前面望了一下,對那男子說道“小七你去看下,應該沒事?!?p> “是?!?p> 那漢子走到前去,看著這個衣衫又臟又破的年輕人,他將手指伸到鼻孔前試了試,喊道:“還有氣?!苯又鴹羁蓷澕绨蛏嫌昧ε牧藘上?。
“啊,救命??!”楊可棟突然睜開眼,用胳膊撐起上身,驚恐地盯著這個漢子,忙不迭哭道:“大王饒命,我的銀子都給你們了,我真的沒錢啊?!睗h子皺眉,按住他肩膀,“怎么回事?我們是過路商人,不是強盜,你怎么躺在這里?”
楊可棟雙目無神,精神恍惚,直到被扶起來后才稍微鎮(zhèn)定了一些,他茫然盯著漢子,又抬頭望了望車隊,嘆道:“這位大哥,我是播州人,我大姐嫁到了重慶,前幾天剛剛生了孩子,我爹因事難以離開,因此命我前去探望,順便去重慶玩幾天,沒想到走到綦江邊界遇到強盜,我的盤纏被搶不說還把我抓走當人質(zhì)要贖金,強盜們晚上喝醉了,我一點點磨斷繩子跑了出來,最后跑不動倒下了,哎我怎么這么慘吶?!彪S即掩面而泣。
這時,老者下車走了過來,楊可棟仿佛看到了救星,三步并兩步跑向老者,重重跪下哭道:“求老先生救我一命!”
那個漢子蹙眉,對老者說:“二叔,看他也挺可憐的,播州我們順路,要不捎他一程?”
“罷了罷了?!崩险邍@道,“年紀大了,心軟,帶上吧?!?p> 楊可棟聞言大喜,扣頭謝道:“謝謝恩人?!?p> 老者揮揮手,那漢子從不知從哪里拿出一塊餅,一壺水,還有一截香腸走過來,對楊可棟說道:“兄弟,湊合著吃吧?!?p> 楊可棟坐上了最后一輛馬車,這輛車貨只裝了一半,雖然顛簸,但好歹勝過徒步走路。車隊隨即出發(fā),楊可棟坐在車上狼吞虎咽吃完手中的食物,接著閉上了眼睛,假裝在休息。
第一輛車,那個剛才被叫做“小七”的男人走到車窗處低聲對來人說:“我看這個人衣衫雖破,但布料卻是上好的蜀錦,此人可能是大戶人家的子嗣,他自稱來自播州,不是商賈人家便是土司地主,我們此番救他說不定還能有不少收獲?!?p> “小七啊,學會觀察細節(jié),見微知著,你也長大了。你的確看到了一部分,但不是全部。此人外衣的確是蜀繡,內(nèi)衫卻像是順天府那邊的庫錦,這很不尋常。還有,他口音有問題,播州話和我們四川話很像,他說的也很好,能看出是在當?shù)亻L大,但個別字詞像是有外地口音,我想想,對了,像是膠遼那一帶口音,他很可能去過遼東,并待過不短的時間。此人來歷恐怕有些復雜,我有些看不透,也并非像被劫財那么簡單,不知是福是禍啊?!崩险咭兄嚧?,悠悠而嘆。
“要不,我們把他放下,或在哨卡處報官?”
“算了,這孩子一看就不像壞人,我本來也打算救他,幫人幫到底。不過若是尋常人,我也不會猶豫,若非尋常人,只要按他說的,能在播州下車,應該不會有大礙。還有,救人不能挾恩圖報,他愿意報答是他說明他是好人,但人家不愿意報答也別強求?!?p> 商隊往往是低調(diào)而沉默的,一路無事,一行人走了兩個多時辰,終于來到了下一個哨卡。
這個哨卡設于綦江與播州交界處,由綦江一個百戶所負責,每天,兩個總旗各派一小旗,負責盤查過往行人,捉拿奸邪之輩。明代規(guī)定,百姓出門必須有官府出具的路引證明身份,各千戶百戶所駐扎要沖,牢牢控制全國。
“軍爺,我等是由成都經(jīng)由重慶前往貴陽的四川商會商人,共有掌柜、賬房、護衛(wèi)二十六人,所運之物為蜀錦,共計六大車四十八箱,請軍爺查閱?!闭乒駨能囍凶呦?,拱拱手,從車里掏出一沓紙張、一個布袋交給為首的軍士。
“軍爺,小老兒路過重慶府時,王士琦王大人特地囑咐給兄弟們帶些美酒,小老兒走的匆忙,這些碎銀子給就當買酒了,還請各位兄弟笑納?!?p> 為首軍士笑道:“余掌柜啊,川黔這一條路誰不知道您啊,您的東西我們可不敢要,正好快中午了,掌柜和兄弟們一塊來喝酒?”
“哈哈,喝酒就算了,急著趕路,晚了價錢跌了就不好玩嘍。這點酒錢就別見外了,等回來時一定和諸位喝個痛快。”
“一言為定,我這就戳印,快點走吧?!避娛啃χ鴵u搖頭,從桌上拿起印章在掌柜給的紙上用力蓋上,然后遞給掌柜。
一行人馬再次啟程。
然而,走了三五步,那位軍士大喊:“等等!”隨即小步跑到第一輛馬車前。余老板掀開車簾,面帶疑惑,那位軍士卻面帶憂色,小聲說:“余叔,前面就是播州了,近些年播州一直不安分,好在沒阻礙交通。但楊可棟現(xiàn)今被關(guān)押在綦江,很可能要死在那里。我等在昨日突然接到重慶發(fā)來的備戰(zhàn)令,恐生有變?,F(xiàn)今若說安全只能退避重慶,您老若非走不可,請盡快到達貴陽,千萬別在播州停留,切記?!闭f罷便轉(zhuǎn)身離去。
掌柜神色不變,對小七說:“出發(fā)?!?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