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與君決
冬至這日。一夜北風(fēng)緊,瀟瀟風(fēng)雪來臨,封凍了冰河世紀(jì)。
“公子公子!今天冬至,金陵城有餃子吃!”臨安興高采烈地拿著串糖葫蘆,歡歡喜喜地跑進酒館。
酒館內(nèi)燒著炭火,臨安披著毛大氅,興致勃勃地跑到白衣公子面前,烏黑的墨發(fā)上還沾染著薄軟的雪花,在暖黃的火光中漸漸消融,蒸騰,將裊裊青煙留下。
白衣公子輕笑,玉手輕柔他的發(fā)絲,臨安卻笑著躲開了,末了還吐了吐舌頭,眉眼彎彎地笑道:“公子,臨安剛從外邊回來,身上寒,過了寒氣給公子就不好了!”
“我還沒虛到這般田地?!卑滓鹿訙\笑如風(fēng)。
“那也不行!”臨安笑了笑,自己用巾帕將頭擦干,又笑瞇瞇地看著白衣公子,機靈的模樣像只小狐貍,“公子,今天街上有煙火看,還有餃子吃,我想去玩!”
白衣公子捏捏他的臉,笑了,“前幾日的餃子還沒吃夠?”
聽言臨安倏地垮了臉,“我自己包的……太難吃了嘛!再說那天被扶桑大哥打斷了,我都沒有包多少!也沒有吃多少!我不管,我就要吃!”
白衣公子眸光微閃,深淵般的眼眸就像無盡的瀚海,里邊孕育著璀璨的星辰:“可去。”
聽言臨安眼睛一亮,隨即笑開了懷:“那我現(xiàn)在去了!還不去煙火晚會就要開始啦!公子我不說了!我先走了!”
話還沒說完,臨安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跑出去了,雪白的大氅在他身后舞動,就像靈動的飛蝶。
“注意安全?!?p> “知道了!”
臨安的聲音漸漸遠去,白衣公子嘴角的笑卻逐漸逝去,眼底的華光逐漸黯然。默了默,露出一絲淺笑,笑里卻有幾分苦澀,但這苦意卻轉(zhuǎn)瞬即逝,轉(zhuǎn)眼間,又是風(fēng)輕云淡的模樣。
他靜靜坐下,執(zhí)了書卷,喝著清茶,茶香裊裊,圈圈霧氣在微黃的燈光里游蕩。
“嗤——”凌利的破風(fēng)之聲破開一室溫馨,冰冷的刀刃破窗而入,帶來凜冬的霜雪與無情的冰寒,橫亙在他的脖頸之上。
“簌簌!!”一黑衣黑斗笠之人乍然出現(xiàn)在身后,仿佛寂夜的幽靈,來索人間的性命。
刀在脖間,白衣公子也依然不見絲毫慌亂,嘴角噙著清淡的笑,白衣勝雪,如同月光下的寒冰,平靜的聲音就像鏡湖之上掀起的漣漪:“姑娘您好,這里是忘憂酒館。冬日嚴(yán)寒,是否需要烈酒暖身?”
寂然無聲。
只有冰冷的劍光閃爍著孤冷。
“姑娘,有什么我能幫助你的嗎?”沒人回答,白衣公子也并不介意,依然淺笑著,清清淡淡回問道。
“江尚白,你就不怕我殺了你?”身后之人開口了,幽冷的聲音就像來自九幽冥獄,地獄的陰冷勝過霜雪,能夠?qū)⑷说男纳穹鈨觥藥追?,在白皙的脖頸之上留下醒目的血痕。
一股濃郁的血香在空氣中彌漫,混著酒香、花香。
白衣公子默了默,隨即展顏一笑,深淵般的瞳眸中似揉進了瀚海星辰,將雪夜浮光點亮,“欣玥,你不會?!?p> 劍似乎冷凝住了,空氣也似冷凝住了,大概天太冰寒,窗外風(fēng)雪灌進,將滿室的溫暖也逼到退卻。
“呵呵呵……哈……”身后的人突然笑了,笑聲冷冷回蕩在空氣里,就像冰雪落在地上濺起的寒渣。“江尚白,你還是一如既往地不怕死?!?p> 陰冷嘲諷的聲音在耳畔回蕩,白衣公子卻并不在意,只清淺一笑,眼底有細碎的光芒,“不是不怕,而是怕也沒用。與其整日擔(dān)驚受怕,還不如坦然相對,不是么?”
黑衣人冷笑兩聲,“你倒是想得開,不過今日,你必須要死!”
“是么?!卑滓鹿訙\笑。
“念在你我相知多年,還有什么遺愿未了,不妨說出來,我心情若好,許就幫你完成了。”黑衣人的聲音陰冷冷的,仿若極域寒冰。
白衣公子淺笑,笑如明月,淡若清風(fēng),“我的心愿,你做不到的。”
“那你就去死!”
“怵——”光影一閃,黑衣人猛地反應(yīng)過來,急忙閃避,便見一抹寒刃從她方才所站之地極速擦過,噗的一聲,扎到柜臺之上。
這速度之快,只差一點就能貫穿她的咽喉,所幸她身手夠快,卻也被劃破了斗笠上垂下的黑紗。
然還來不及站定,一道白影突地躥出,宛如一道凌厲的白光,“乒”!利刃交鋒,出現(xiàn)在眼前的是一張充滿稚氣的臉。
“不許傷害公子!”臨安怒喝,天知道,剛才那一幕都快要把他嚇瘋了!只差一點!公子就要成為這人的劍下亡魂了!
心中的怒火直往上竄,一個翻身,兩人便纏打在一起。一時刀劍之聲不絕。
黑衣人身手很強,有著頂級殺手的精準(zhǔn)、迅速、冷漠!每一劍的刺出都干凈利落!直至要害!
然而臨安的身手也并不弱,雖年少,一舉一動卻都浩然而有正氣,總能精準(zhǔn)地捕捉到黑衣人身上的漏洞,給與她快速一擊!
兩人來來往往戰(zhàn)了數(shù)十回合,館內(nèi)的花瓶碎了,桌椅裂了,原本溫馨而精致的酒館變得一片狼藉。白衣公子哭笑不得地?fù)u頭,卻無可奈何。
就在這時,臨安敏銳地捕捉到了黑衣人的疏漏,快速地給出一劍,黑衣人快速反應(yīng)過來,急急躲開,卻仍是被勾住了斗笠,劍一掀,露出一張清麗的臉。臨安怔愣住了。
“欣玥……姐姐?”臨安不可置信地說道。
秦欣玥冷笑,“你倒是被調(diào)教得好,可惜,眼睛不甚明亮,居然跟了這么個狼子野心之人!”
聽言臨安臉色瞬間冷凝,“欣玥姐姐,我不許你這樣說公子!”
“難道不是嗎?!從三年前開始——不!或許更早的時候就已經(jīng)開始了!江尚白!你這心思深沉、陰險歹毒之人,哪一步不是在精心算計!這么多年,你可知你害死了多少人、毀了多少家族!”
“‘鍍奕之難’,我秦家上下便毀于你之手!想不到你心還真夠狠的,對著自己的家族都下得了手!真是枉費了江伯和伯母的一片養(yǎng)育之心!大概九泉之下,他們都會后悔生了你這忘恩負(fù)義的白眼狼!”
“三年前……哈哈……我還以為你把自己給玩死了!想不到,你竟然還活著!那就別怪——今日我親手送你上黃泉路了!”秦欣玥獰笑,清絕的眼神宛如剝骨的寒刃,飛身向前,長劍如同致命的流光。
臨安猛地上前,再次攔下秦欣玥的劍芒,“欣玥姐姐!公子不是那樣的人!”
“你尚年幼,識人不清!你若讓開,我便饒你一命!否則——連你一起殺!”
“欣玥姐姐你冷靜一點!”知道了秦欣玥的身份,臨安似乎也不愿下狠手,只一位阻著她的劍勢,不讓她靠近白衣公子,時間久了,臨安也有些吃力。
見此,白衣公子幽幽嘆了口氣,“欣玥,停手吧。”
“不殺你!絕不休!”秦欣玥冷聲說道。
白衣公子卻微微搖了搖頭,手折下身畔柜臺上開得如火如荼的丹若花,烈炎般的花瓣,如同絢爛的星辰。玉手緩緩摘下花瓣,將它灑入手邊的酒盞之中,花融入烈酒,消失得無影無蹤。濃香撲鼻,竟然給人以脫力之感。
秦欣玥只覺得身體的勁氣頓時被抽走,手一軟,劍滑落地。臨安見此,便也收了攻勢,只依舊警惕地看著她。
白衣公子緩步而來,手執(zhí)玉杯,臉上掛著清淺的笑,仿佛純良無害的白兔,眼睛里帶著狡黠,“冬日嚴(yán)寒,一杯烈酒,贈你驅(qū)除寒氣?!?p> “我呸!你的東西,我不稀罕!”秦欣玥冷笑。
“你太緊張了,”白衣公子清淡地說道,“我無意害你。欣玥,曾今的你我,可不是這般模樣的?!?p> “呵呵……你還敢提曾今!”秦欣玥冷笑,“江尚白!我這輩子最羞恥最后悔的事,就是曾經(jīng)竟然喜歡過你這心腸狠毒的惡人!”
“你百般算計,先是害死先太子!又謀害新帝!害我秦家!挑起鎏梁戰(zhàn)事!逼得我大梁不得不南下!你如此這般,是要毀了大梁根基!”秦欣玥雙目通紅,聲音沙啞,聲線微微顫抖,沒有人知道,她心底壓抑了怎樣的痛苦!
秦家上下數(shù)百人死于非命!鮮血染紅了大理石的階梯!如果不是新帝仁心,施以援手,她只怕也要無辜枉死!這血,這狠!如何能了!如何能完!
秦欣玥雙目赤紅,大口喘著粗氣。
白衣公子停在她面前,清清淺淺笑了笑,手中的杯盞舉到她的面前,薄唇輕啟,淡漠無比的聲音說道:“君若無道,我便是毀了又何妨?”
秦欣玥一怔,雙目圓瞪地看著他,臉色微白,火紅的雙唇微微顫抖,“好……很好!江尚白,我死了,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白衣公子不在意笑了笑,“放心,不是毒酒,就是忘憂之酒而已。欣玥,你我曾今青梅竹馬,不曾想竟會到如今這般地步,但我仍是不愿你心中有太多的痛苦。如此這般,忘記了,多好?”
“你……想要做什么?”秦欣玥下意識后退,全身上下卻酸軟無力,她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將一杯紅如烈炎的酒灌入她的口中。
酒一入口,阻都阻不住,潮水一般灌下咽喉,嗆人的味道差點逼出了她的眼淚。
她只覺得她的頭越來越昏沉,越來越昏沉……意識漸漸模糊。面前的人影也漸漸消散,卻又似在重新凝聚。
凝聚成一張清風(fēng)明月般的容顏,始終掛著風(fēng)輕云淡的笑顏,雙眸似深沉的瀚海,海中容納漫天星辰,那個人……早已凝成心上的月光,清風(fēng)拂過,落了庭院霜雪。誰又知道,有朝一日,這霜雪竟會化為刺骨的寒冰,駐扎在她的血液里,刺得她痛不欲生。
“冷冰冰的多不好,我希望你還是曾經(jīng)笑如丹若的秦欣玥。”清清淺淺的聲音傳來,叫她想要嘲諷,可卻又無力。
那張臉卻越來越明晰,她還記得——
長安四月,丹若花開,如火的花似天邊驕陽,燃燒一樹爛漫。他白衣勝雪,笑立花下,清新淡雅,宛若墨畫。
可惜,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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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山逸
丹若,石榴花的別名,我自賦予它一個花語,叫做——絢麗的年華,失落的曾經(jī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