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帥哥,您的冰美式和慕斯蛋糕,額,帥哥,帥哥……”
那聲音忽近忽遠(yuǎn)地傳來,汪嵩剛有點迷糊,就被一連串的“帥哥”給喚了起來,迷糊間還在想著被男生叫帥哥也是挺別扭的,未等游魂歸位,汪嵩只覺得自己“唰”地一下掉進(jìn)了一個洞里,接著屁股一疼,整個人徹底清醒了過來。
“我怎么坐在地上?”汪嵩有點懵。
“我剛剛睡著了?”看來確實如此。
“原來方才不是沙發(fā)下陷了,而是我一直在往下滑?!彼戳丝疵媲氨镄Φ男「?,得出了最終結(jié)論。
“帥,帥哥,”小哥憋得滿臉通紅,“我看您剛剛躺得太靠下了,所以就想提醒你一聲來著……額,您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這一會兒一覺,習(xí)慣了,謝謝啊?!?p> 汪嵩狀若無事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接著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赜肿嘶厝ァ?p> “好的,您慢用。”小哥咧出了標(biāo)準(zhǔn)的八顆牙,端著托盤僵硬地下了樓。
“看把孩子給憋的?!?p> 汪嵩搖搖頭,捏起杯子旁的糖包一撕,將整包糖全部倒進(jìn)了咖啡里,待用勺子攪了半天后,方端起來,輕輕地對著杯子吹了兩口氣,吹完后才想起來自己這是杯冰咖啡,里面還有冰塊呢。
“咳?!?p> 雖然旁邊無人,只有身后坐了位大爺,汪嵩還是尷尬地咳了一聲。
涼氣入了胃,苦味卻還停留在味蕾,汪嵩被這又冰又苦的感覺激得渾身一顫,滯留許久的燥熱終于去了七八分,他輕嘆一口氣,一個“爽”字不自覺就蹦了出來。
“哈哈哈?!?p> 聽得身后突然傳來一陣笑聲,汪嵩正尋思著這大爺看個報紙也能樂呵成這樣,境界當(dāng)真是高,他想著偷偷地轉(zhuǎn)頭看一下,腦袋剛一歪,卻發(fā)現(xiàn)大爺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jīng)站到了自己身邊,手上還端著杯咖啡。
“哎呦我天,大爺,”汪嵩被他這悄無聲息的出現(xiàn)給嚇了一跳,“您這是……”
“沒事沒事,”大爺擺擺手,“我就是看小伙子你挺有意思的,打剛才你一上來,我就注意到你了。”
“那可不是?”汪嵩心里嘀咕著,“這屋總共就咱倆,想不注意才難呢……”
“我坐這兒?”大爺指了指汪嵩對面的沙發(fā)。
“坐坐坐,大爺您隨便坐,”汪嵩把桌上的杯盤往自己的面前拖了拖,“反正我自己坐著也是在發(fā)呆?!?p> 大爺把自己的杯子放在桌上,樂呵地在對面坐下,聽著汪嵩這么說,反倒點了點頭:
“發(fā)呆也挺好,坐在那兒想想事,倒也安靜,兩個人湊在一起可以交流,一個人卻可以安靜地思考?!?p> “呦呵,還真是文藝?yán)洗鬆敚f話跟寫板書似的,”汪嵩心里一樂,腦袋附和地點著,“可不是?也算是一種休息?!?p> 汪嵩說完這話,兩人間卻陷入了短暫的靜默,大爺略顯渾濁的雙眼望向了頭頂?shù)男簦齑讲粩嗟剌p咋著,不知道在念叨著什么,汪嵩既不奇怪,也不覺得尷尬,只是也將目光從對方的臉上移開,轉(zhuǎn)而看向窗外。
工作日,街上行人寥寥。
靜默持續(xù)了一會兒,大爺突然輕聲問道:
“今年多大歲數(shù)了?”
說話的那點音量,連劃破這靜默都做不到。
“我94年的,今年周歲二十四。”
汪嵩并未將頭轉(zhuǎn)回來,正如大爺依舊看著頭上的燈。
“哦,歲數(shù)剛好,還在念書?研究生?”
“沒呢,早兩年就畢業(yè)了,我是本科的?!?p> “哦,怎么沒去上班?”
“昨天剛剛離職,想著先玩兩天,不著急?!?p> “對,休息休息也挺好的,不用著急,好工作那不有的是?這人啊,不能天天干活,否則身體都累壞了?!?p> “大爺英明,”汪嵩發(fā)自內(nèi)心地嘆了一聲,“我爸媽要是也能這么想就好了。”
“唉,大爺和你爸媽都是從年輕時候過來的,只不過我對于你是陌生人,他倆才是真為你好的,”大爺輕嘆了一口,“還是得聽爸媽的?!?p> “有時候這種‘好’,我也不是很需要。”汪嵩聽后反倒一撇嘴,從語氣中就能聽出些不樂意來。
“呵呵,小年輕都這樣,叛逆,有主見,我兒子本是跟你差不多大的,那家伙,脾氣大著呢,三兩句不對頭就說不讓我管,說實在的,他要不是我兒子,鬼稀罕管他?!?p> 大爺邊說邊樂呵,好歹把目光重新落在了汪嵩的臉上,看那神情,估計正在透過汪嵩看他兒子呢。
汪嵩略帶無奈地撇撇嘴,總覺得大爺方才這話有些別扭,但想不到究竟別扭在哪,他輕微地點點頭:
“也是,我理解,但理解得是互相的,畢竟是這兩代人,想到一起是偶然,想不到一起才是經(jīng)常的。”
“就是,互相理解。”
大爺這句咬不定語氣的話,讓汪嵩頓時覺得,父母和子女之間的“理解”,好像并沒有真正的“互相”。
許是覺得這話題有些聊不下去了,大爺干脆換了個話頭:
“剛剛小伙子你一上來,我就覺得你挺有意思的,以前一般我兒子穿你這身的時候,都是要往酒吧鉆的?!?p> “好家伙,您還好意思說我呢?”汪嵩在心里吐槽著,嘴上到底沒憋住,話順著縫兒就溜了出來,“您別說,我也有這想法,我剛看見您的時候,越看您就越覺得您應(yīng)該往茶館里坐著?!?p> “小伙子的眼光準(zhǔn)吶,”大爺一拍大腿,跟遇著知音了一樣,“我前段時間剛退休來著,就喜歡在茶館里泡著,最近那茶館也不知打哪兒來了一堆人,天天湊一起打撲克,打牌不說還抽煙,哎呦,那真是又鬧又熏人,把個好好的地方整得烏煙瘴氣的?!?p> 汪嵩沒想到這事兒還真讓自己蒙對了,不由得笑了兩聲:
“哈哈,所以您就換了個地兒,跑這兒喝咖啡?”
“那可不,本來我也沒想著來,這都是外面來的玩意兒,咱以前也沒喝過,但我們小區(qū)的那些小年輕們就喜歡喝,來看望我的時候就讓我也來試試,說環(huán)境也好,氣氛也好,離家也近,價格還便宜,坐著要比在茶館里舒服,我一聽,試試就試試唄,咱又不是什么頑固的老古董,嘗試嘗試新東西也好,這不就來了?!?p> 大爺說完,端起面前的杯子,小啜了一口,頓時被苦得眉頭緊皺,跟喝了毒藥似的。
這一通話,大爺說得隨意,汪嵩卻聽得心里直抽抽。
離家近?看來大爺?shù)募揖驮谶@附近。
價格便宜?這也不算便宜吧……
還時常有年輕人去看望?這大爺?shù)降资巧都彝グ ?p> 汪嵩覺得大爺無形之中傷害了他這個無產(chǎn)階級,遂也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喝完后的表情并沒比大爺好上許多。
“所以您覺得咖啡好喝嗎?”汪嵩挖了塊慕斯蛋糕塞進(jìn)嘴里。
“好喝啥?。扛兴幩频?,為了喝完這杯東西,我還特意要了老大一塊蛋糕,喝一口就吃點蛋糕,別的不說,蛋糕還是很好吃的?!?p> 大爺嫌棄地晃著剩下的半杯咖啡。
汪嵩這才想起原來大爺桌上的那塊老大的黑森林蛋糕,他扭頭一看,那盤子還在,蛋糕卻早就被刮得連渣都不剩了。
啥家庭啊,跑咖啡店吃那么大一塊蛋糕。
無產(chǎn)階級人士的心又酸了一下。
“對,我也覺得不好喝?!蓖翎赃@次的附和是真心的。
“怎么?你也是第一次來?”大爺?shù)褂行┢媪?,“不?yīng)該啊,年輕人應(yīng)該挺喜歡這些東西的,難道酒吧里也有人打撲克?也把你燥出來了?”
“都去酒吧了還能嫌燥?”汪嵩樂了,隨即搖搖頭,“不是,我倒是經(jīng)常來咖啡店,就是對這種東西稀罕不起來罷了?!?p> “那你為啥還要來?花了錢還找罪受?!贝鬆敿{悶了。
“哎呀,環(huán)境好嘛,就算啥都不喝,在這兒坐著也都是種享受,還有,我換種說法或許您就理解了,我不是不稀罕喝咖啡,我只是還未能愛上喝咖啡,憑什么那么多人都說咖啡好喝,偏我喝不出個所以然來,我不服,我非得喝習(xí)慣不可?!?p> 汪嵩說著,一舉杯,又是一口。
“得,又是一犟脾氣,雖然你換了種說法后大爺仍然沒能理解,但咱倆本就素不相識,沒必要非得理解才行,來,小伙子,今天咱爺倆有緣,咱碰一個?!?p> 說完,大爺舉杯向前,竟是要干杯的意思。
“好嘞,咱爺倆走一個?!蓖翎砸矝]猶豫,舉著杯子就跟大爺碰了一聲,覺得今天真是奇妙,像要去酒吧的跟像要去茶樓的兩代人此時正坐在咖啡店里把咖啡當(dāng)啤酒喝,這也忒好玩兒了。
同樣覺得奇妙的還有樓下柜臺前的小哥,他無意間掃了眼監(jiān)控畫面,發(fā)現(xiàn)那兩位顧客正跟喝扎啤似地碰了一次又一次,頓時覺得自家咖啡店的經(jīng)營風(fēng)格可能出現(xiàn)了偏差。
“我記得旁邊的啤酒屋好像已經(jīng)開門了啊?!?p> 小哥郁悶地喃喃自語,覺得自己這個咖啡師當(dāng)?shù)煤軟]有成就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