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出嫁
此時已近午時,送嫁宴已經(jīng)開席。前院里吳家大老爺陪著男賓飲宴,正院里吳齊氏負(fù)責(zé)招待一眾夫人太太。而在七小姐的閨房,桃兒正領(lǐng)著杏兒做著最后的整理。
望著漸漸空出來的閨房,吳岫云略略有些發(fā)怔。昨天她還是一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大一新生,只是在十一黃金周幫人做回伴娘,下一刻卻成了一個被迫給人沖喜的古代少女。
從上一個現(xiàn)代婚禮的女配角,變成了下一個古代婚禮的女主角。這般咄咄怪事竟然落在了自己的身上,真是……太匪夷所思了。
望著鏡中與自己七分相似的面容,此時正露出她熟悉的表情神態(tài),吳岫云忽然想開了。
這樣也沒什么不好,上一世她已經(jīng)心無所戀。這一世重生,她要重拾快樂,活出自己的精彩。
胡思亂想了一回,院子里越發(fā)熱鬧了?!靶〗?,是新郎入門了?!毙觾阂惶艉熥舆M(jìn)來喜喳喳地嚷道。眼看發(fā)嫁的時辰將近,杏兒又歡喜又慌亂,倒比正經(jīng)新娘子還要激動。
“又胡說,新姑爺如今還未醒轉(zhuǎn),哪來的新郎倌。”桃兒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杏兒的額頭輕斥道。
“是真的,我親眼看到一位穿著大紅喜袍的公子……”杏兒還欲再辯,齊氏卻步履匆匆地領(lǐng)著一位身穿玫瑰紫褙子,系大紅裙的婦人進(jìn)了門。杏兒嚇得脖子一縮,后半截話咽回了肚里。
齊氏甫一進(jìn)來就抖開方帕捂住臉干嚎了起來:“好妹妹,如今你將出閣,做嫂子的心如刀割。想你五六歲便同我過活,不是母女也似親生。
外面喜炮把轎催,愚嫂有話要囑咐:一要孝公婆;二要敬丈夫;三要妯娌多和睦;四要早生子嗣承血脈;五要勤快知禮莫生是非。要得上下都滿意,還需謹(jǐn)慎會做人。從今后,饑寒冷暖自家管,兩行淚兒肚里流?!?p> 吳岫云:“……”
一旁的曾婆婆往吳岫云的腰上軟肉輕輕掐了一把,諂笑道:“小姐有什么委屈,這時候跟家人哭一哭也好發(fā)散發(fā)散些?!?p> 吳岫云已經(jīng)被雷得外焦里嫩,哎呦我去,這又是鬧哪一出?。≡趺春煤玫挠挚奚狭?。吳岫云差點(diǎn)破功,強(qiáng)忍著才沒笑出聲。本以為是出悲劇,怎么劇情突轉(zhuǎn)要變喜劇了呢!
齊氏一雙八字眼露在外面,射出兩道寒光。這個小賤人,錢也收了,花轎也來了,臨了還跟我做妖。她這一副嘲諷哂笑的樣子是做給誰看呢!
吳岫云接收到便宜嫂子憤恨的眼神,無辜地眨了眨眼。她也很委屈的好嗎?劇情轉(zhuǎn)變太快,她趕不上趟??!
眼前這人明明是一臉的刻薄尖酸,偏要咧著嘴嚎喪,裝出一副難分難舍、骨肉情深的姿態(tài)。實(shí)在辣眼睛!哎呀不行了,我得去洗洗眼。
齊氏氣得肝疼,以前怎么沒發(fā)覺小姑有這般難纏呢!身旁的媒官是李家請來的京里有名的張嫂。正經(jīng)戴蓋頭,著紫褙子的上等官媒,專職宗室顯貴議婚保媒。
自己膝下一兒一女,過不了幾年就到說親的年紀(jì)了。她還指望這一位口碑好的媒人,到時候能幫忙保媒說合呢!說什么也不能在張嫂面前鬧笑話。
齊氏一咬牙,哭得更“傷心”了?!岸堂凳终蹓坭?,逼得我心碎意亂莫奈何。你在我腳根下長大,費(fèi)盡千般苦心血汗,今日成人就要離家,難分難舍哭斷肝腸?!?p> 喜娘曾婆婆見小姐還是一副呆怔怔的樣子,不由急了。忙小聲提醒道:“小姐別害臊,您有什么委屈,需得哭出聲才好。哭得越大聲越吉利。”
吳岫云恍然大悟,敢情這是哭嫁?。『呛?,這樣尬哭真的好嗎?好蠢的樣子啊!你確定真的要我這…么…做…嗎!?。】蓜e后悔哦!
吳岫云頓時戲精上身,雙眉一蹙,眼淚一汪,捏著帕子抽抽噎噎地說道:“嫂子不必為我難過。我本是苦命人,自小就失了父母庇護(hù)。好在還有兄嫂為我費(fèi)心盤算,才能為我結(jié)下這么‘好’的一樁親事。但愿今后,尚書老爺看在姻親的份上,‘好好’照拂兄長。如此,做妹妹的也算報答一二了?!?p> 這話聽著沒什么毛病,可吳岫云卻將那幾個‘好’字咬得極重。是個傻子都能聽出其中的揶揄嘲諷。齊大夫人聞言一噎,嗓子里像堵了一口濃痰。咽不得,吐不得,倒把自己惡心的不行。
一旁的媒官張嫂亦有些訕然。作為一個還稍有些良心的媒人,當(dāng)然還是希望經(jīng)她保的媒,能夠夫妻和美,兒女盈床??裳矍斑@樁婚事委實(shí)算不得好親。
三日前,李家三郎和幾個交好的公子一道去北郊邙山行獵,不慎墜馬。抬回家時,已人事不知,三魂丟了七魄。
尚書府老爺夫人都著了慌,將京里有些名氣的太醫(yī)郎中請了個遍,無一人敢開方。就連金針圣手王太醫(yī)都只搖頭嘆息,丟下幾丸續(xù)命丹就跑了。如今那人還躺在床上只剩一口氣吊著,能不能撐過今日還兩說呢。
若是真能沖了喜便活過來還則罷了。反之,吳小姐以后的處境,怕是連那些體面的下人都不如??蓱z她花一樣的年紀(jì),正該在父母的再三斟酌下,擇選一位良婿??商斓紫缕羞@般不仁不悌的兄嫂,為了前途和富貴,便將親妹往火坑里推。
暗自感嘆了一回,張嫂忙堆起笑勸道:“吳主事府上果然好家風(fēng),兄友妹恭,姑嫂情深,實(shí)在令人感佩。只是吉時將至,外頭已經(jīng)吹了三遍催妝曲,放了三回催妝炮了。李家二爺還坐在正堂等著接親呢!要不,咱們收收淚移步正院?”
“是呢是呢!是時候拜別親人,起轎發(fā)嫁了。誤了時辰可不好。”曾婆婆連忙附和。今日能和這位上官一道共事,可真是意外之喜啊!
曾婆婆平日只在官府里,同普通的媒官打過交道。說起來,她認(rèn)識的那幾個也只是戴冠子,著棕黃褙子的二等媒官。卻一個個仗著手里的行媒文書,對她們這些私媒吃拿卡要,求索無厭。
這位張家的就不同,看著就很和氣。若巴結(jié)好了,說不得也能混一張行媒文書。
齊氏面上臊得慌,正發(fā)愁沒有臺階下。張嫂遞了梯子岔開話,正中她下懷。忙擠出一絲笑,“那我再交待兩句,小姑在我身邊養(yǎng)了將近十年,終歸不舍?!?p> 說著便親熱地握住吳岫云的手,假笑道:“蕓兒大了,終是留不住了。往日里便有什么委屈磕絆,也都盡數(shù)拋在腦后吧!咱們一家子骨肉哪來的隔夜仇,哥哥嫂嫂永遠(yuǎn)是你的親人,這里永遠(yuǎn)是你的娘家。只有娘家過得好,你在那邊才能讓人高看一眼。你說,嫂子的話有沒有道理?!?p> 吳岫云在心里翻了個白眼,呦,這又洗上腦了。當(dāng)我傻?。课医心阊b,看你一會兒還能不能裝得下去。
吳岫云心里壞笑,面上卻做出一副人畜無害傻白甜的樣子,‘真誠’地回道:“嫂子說的自然都對,也只有嫂子肯這樣教我道理。我好舍不得離開嫂子啊,不如嫂子留我一兩件常戴的首飾,也好讓我做個念想。”
齊氏氣得想掀桌,算計她一次便罷了,現(xiàn)在又來,當(dāng)她冤大頭啊!可恨的是,現(xiàn)在的小姑子于她來說,如同掉在灰堆里的豆腐,吹不得又打不得。
這一口悶氣憋在心里沒法發(fā)作,只能咬碎牙齒和血吞。強(qiáng)笑道:“蕓兒說的很是!”說著便從手腕上卸下一只赤金嵌寶手鐲與她套上,“這只瓜瓞綿綿與我手上這一只福壽綿長是一對。今日分一只與你,算是取它一個好意頭。”
接著又從袖子里取出一本小冊子,塞到她手里,“這是嫁妝畫,無人的時候再看。”吳岫云瞥了一眼,心下了然,想必這上面畫的是妖精打架的戲碼。便隨手交給桃兒,命她收好。
此時,又有仆婦來報,老爺說有話要交待,問可收拾好了。
齊氏情知這是那位李二爺?shù)鹊貌荒蜔┝?,忙笑道:“你去回老爺,這就來?!币粫r又忙哄哄叫人把行李打包裝箱,又取了紅蓋頭與新娘蓋上。喜娘與桃兒在一旁攙扶,一道往正院。
隔著紅羅蓋頭,吳岫云只能影影綽綽辨出人影。正堂主座上,想必就是那位便宜大哥,右手邊首座上的應(yīng)該就是李二爺。新郎不能親迎,由自己的兄長代迎也算合理。
見新娘終于出來了,李銘策把手里的白瓷茶盞隨手一擱便站起身。誰知袖子拂過,茶盞隨之傾倒,在幾上劃出一道半圓,琥珀色的香茶流淌下來打濕了袍角。
李銘策眉頭一蹙,暗道一聲晦氣。
吳家戶主吳長林冷眼瞧著,鼻子里微不可查地哼了一聲。人都說李家二公子是個輕狂浮浪的風(fēng)流公子,今日看來,果然不穩(wěn)重。
想不到李尚書身居高位,教養(yǎng)出來的兒子卻是個繡花枕頭。哼!如此看來,李家也沒什么了不起。這樣一想,安坐在玫瑰椅上的吳長林腰背挺得更直了。待新娘在堂上立住,方才放下茶盞,施施然起身,又從容冶步地邁著方步踱了過去。
吳岫云雖然看不清便宜大哥的面容,但觀其行止,倒似儀狀端正,人五人六。誰承想?yún)s是個寡廉鮮恥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吳長林背著手,輕咳一聲道:“蕓兒今日出閣,切莫再像往日一般胡行亂鬧、任性妄為。平日里只需守好為妻為媳的本分,旁的事不要多管。你要記住,若是因你不守規(guī)矩而做錯了事,丟的可不僅是你自個的臉。整個吳家也是因你顏面盡失。你,可聽清了?”
我呸,不就是要我伏低做小、裝癡賣乖嗎。吳岫云腹誹了一句,到底按捺下來,恭敬地說道:“聽清了,妹妹一定循規(guī)蹈矩,安分守己,斷不會墮了咱們吳家的名頭?!?p> 吳長林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一旁的李銘策嘴角一彎,輕笑道:“吳兄為人方正,令妹亦是端莊賢淑。吳家果然是江左大族,家風(fēng)井然,令人敬服。
今后你我兩家即為一體,吳兄不必過苛,弟妹也無需這般翼翼矜矜。家嚴(yán)家慈十分寬和,舍弟也是個赤誠灑脫的脾性。弟妹進(jìn)了門,定能和家人相處融洽,吳兄實(shí)不必?fù)?dān)心?!?p> 吳長林聽完,臉上浮出一絲笑:“二公子客氣了,該守的禮還是要守的。舍妹愚頑,今后若有不當(dāng)之處,還望各位不吝指正?!?p> “哪里哪里,吳兄過謙了。”
二人又客套了兩回方罷。此時日頭已經(jīng)偏西,媒官忙再催了一回。吳長林眉目一肅,沉聲道:“既如此,蕓兒便就此拜別吧。從此以后,你便是李家婦,再不是閨閣中的嬌憨女郎。望你以慎為鍵,善自珍重?!?p> 吳岫云聽懂了‘善自珍重’,心里沒來由地酸了一下。善自珍重嗎?我一定會好好地保重自己。
幸得重生,這一世,我一定會好好生活,方能不負(fù)老天垂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