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岫云笑了笑回道:“勞您惦記,我今日去了趟南郊,看了看我那兩處產(chǎn)業(yè)。因是私事,便沒有同老夫人您商量?!?p> 上首坐著的李錦華笑道:“這不過是個小事,為何不報與母親知曉。府里多得是有經(jīng)驗的管事,不拘派哪個料理一下便是了。哪里用得著你親自走一遭。”
吳岫云笑道:“大姐有所不知。我不比姐姐和二嫂,是富貴人家出身,陪送的產(chǎn)業(yè)甚是可觀。我那兩處產(chǎn)業(yè)雖然委實寒磣,卻是我的立身之本,不由得我不重視。所以未曾想過要托賴別人?!?p> 鄧丹若冷厲地說道:“你以為這還是你們家那窮門小戶嗎?你既一步登天嫁進了咱們李家,便要懂得惜福,恪守府里的規(guī)矩。
你今日出門一未曾告知你的夫君,二不曾稟告老爺夫人,三沒有知會我這個掌管中饋的二嫂,又一去一整日,至傍晚方回。實在是放縱妄為,不遵婦道?!?p> 吳岫云撫掌笑道:“二嫂字字如刀,刀刀刻骨。我本就是個窮酸破落戶出身,原也沒想著做什么勞什子官家奶奶。倒不如越性放我家去,省得哪日不小心墮了李家的名頭,連帶著污了二嫂您恪守婦道的美譽?!?p> 老夫人周氏眉頭一皺呵斥道:“你這說的都是什么渾話。我們李家三媒六聘,風風光光地將你迎進門,這些日子也未曾虧待過你。你因何總是這般言言逆耳,字字誅心?!?p> 吳岫云微微一笑道:“我曾在書上讀過一個故事,不若今日說給老夫人聽聽?話說,魏文侯時,西門豹為鄴令。彼時,鄴地三老、廷掾常歲賦斂百姓,耗巨資為河伯娶婦。巫祝行視時,但見有小家女貌美者,便說‘是當為河伯婦?!雌溉?。洗沐之,為治華衣錦服,為治齋宮,為具牛酒飯食。如嫁女一般準備床鋪枕席,并粉飾一新。令女居其上,浮之河中,行數(shù)十里乃沒。”
“夫人聽了這個故事,有沒有覺得有些耳熟呢?”吳岫云目光灼灼地看著老夫人問道。
老夫人不覺氣悶難當,冷笑道:“你這是在影射我們李家,如同鄴地的官吏強逼女子獻祭嗎?你這話實在牽強,一則,這樁婚事是雙方家長商議過的,不存在強逼脅迫。二則,嫁進我們李家,如何能與作河伯婦相提并論。我兒相貌堂堂,才學出眾,又重情重義,實是良配。許給他,難道還委屈了你不成?”
吳岫云搖搖頭嗤笑道:“若是在幾天前,三公子還在昏迷不醒的時候,老夫人您,還會說這樣的話嗎?做了便是做了。就如同強人捅了好人一刀,過了些時日傷口愈合了,就算他沒有捅過嗎?”
周氏張口結(jié)舌,腹中縱有千般綱常教諭,此時也羞于出口了。此事,委實是她們李家虧欠于她?,F(xiàn)下,又有何臉面指摘她的言行?
李錦華見她母親面色灰敗,一語不發(fā),忙坐過去勸慰道:“母親不用氣惱,弟妹年紀小,說的都是孩子話。您是長輩,難道還要認真和她置氣不成?”
接著又對吳岫云好言規(guī)勸道:“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弟妹何必再提?母親也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擔心你的安全罷了。做甚要這么大的氣性?為人媳者總要恭順柔和些才好。
依我說,日后那些瑣事便丟開罷,日常吃穿用度總也不會少了你的。你若是實在舍不下,我那里倒有幾個有本事的管事,不如就捎帶著替你管了。你看如何?”
吳岫云哂然一笑道:“抱歉,我還是覺得自己管理比較好。人還是花自己掙的錢,用著舒心。所以,今后我還是會不定期出門。下次再有這樣的事情,還請各位不要再大驚小怪了?!?p> 鄧丹若冷笑道:“你倒是說得好聽,倒顯得你比圣人還清高。難道你現(xiàn)在享用的錦衣玉食、高床軟枕也是自己掙的嗎?”
吳岫云兩手一攤,回道:“看看,果然不是自己掙的,我都沒底氣回答了。這樣吧!要么你們給我一紙和離書,放我家去。要么,算我借住在這兒,房錢我付,穿衣吃飯的花用我自理。怎樣?”
周氏斷喝道:“胡鬧!越說越不像話了!你去,回你的清秋閣去。今后我也不管你了,我還想多活幾年呢!氣煞老身了!”
吳岫云眉梢一揚,樂得起身告退。李鄧氏自早上起身時,便覺著身上不舒坦,又見此處再沒她發(fā)揮的余地了,便也回了。
周氏指著尚在搖晃的珠簾,猶自氣苦道:“我這是造了什么孽,討來這樣一個活祖宗?!?p> 潘李氏笑道:“母親,您這話我怎么聽著這么耳熟。要我說啊,她這倔強耿直的性子倒和老三是一路。說來也是緣分,要不怎么就單選上她了呢。這老三胡鬧了這么多年,也確實該有個厲害人把著了,換作尋常閨秀怕是還管束不住呢!”
周氏鼻子里“哼”了一聲道:“指望她?別到時候二虎相爭,鬧得闔府不得安寧,就算是阿彌陀佛了?!?p> 李錦華朗聲大笑道:“哎呦呦,那可真是有的熱鬧看了。您放心,就您三兒媳那張巧嘴,一準輸不了。我到時候呀,一準回來看看老三是怎么吃癟的。”一席話說得眾人都笑了。
卻說桃兒自出了蒼松苑,已是兩股戰(zhàn)戰(zhàn),腳步虛浮了。老夫人是何等威嚴,二奶奶又是何等暴戾,小姐竟然敢針鋒相對,而且還爭得了上風。這樣的膽魄實在讓人嘆服。
桃兒不免為她憂心道:“小姐,您何苦這般要強。常言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您就不怕老夫人她們今后刁難您嗎?”
吳岫云捏了捏她的肉臉,笑問道:“怎么?怕了??!”
桃兒下巴一揚:“不怕,小姐都不怕,奴婢有什么好怕的?!?p> 吳岫云點點頭道:“怕是沒有用的。人和人相處本是如此,你弱他便強。你越是怕她們,今后反而更要受她們擺布。今日我這么鬧一回,往后她們再想控制我,倒要掂量掂量自己有沒有這個手段了?!?p> 另一條道上,二奶奶鄧丹若的臉上烏云密布。丫鬟婆子們一個個都垂著頭不敢吭氣,生怕引火上身。一旁的石榴只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伺候。
李鄧氏越想越氣,轉(zhuǎn)身就要去尋老三媳婦找回場子。石榴忙拉住她勸道:“奶奶這是何必呢!大晚上的,您身上又不舒坦?!?p> 鄧丹若怒道:“放手,這口氣我忍不下。打從我記事起,還未曾有人敢這么和我說話。難道她比宮里的娘娘公主都高貴不成。今日我若是咽下這口氣,明日她便要騎到我脖子上了?!?p> 石榴軟語溫言地耐心勸道:“奶奶,我的好奶奶。您就聽我這一回吧!她縱是嘴上功夫再厲害,又能礙著您什么。我冷眼瞧著,她怕是個天王老子都不放在眼里的狂人。老夫人她都尚且不給情面,何況您這個平輩的妯娌呢。”
鄧丹若一怔,驚道:“狂人,你說她是狂人。對啊,我怎么沒想到呢?對對對,你們都給我聽著,連夜給我在府里散布消息。就說,新進門的三奶奶身患狂疾,性情癲狂喜怒不定,不宜接近。所以,老夫人才會讓她獨自居住在清秋閣。”接著,那一雙芒剌剌的丹鳳眼,迸射出兩道咄咄逼人的寒光,將眾人都掃視了一遍,沉聲道:“我剛剛說的,都聽見了嗎?”
“都聽見了……”一眾丫鬟婆子本已嚇得噤若寒蟬,面面相覷。被她這么狠厲的目光掃射到,魂都飛了一半,忙不迭齊聲回道。
石榴暗自叫苦,無心之間說了一句非議三奶奶的話,倒被這位“金剛菩薩”拿住了話頭。這可是位手黑心狠的主,也不知明日府里又會掀起怎樣一股腥風血雨。那位三奶奶,怕是今后處境堪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