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岫云心說,上一世也不知怎的鬼迷心竅,會將這人奉為男神,甘愿為他低到塵埃。結果被他害得不得善終。
此生她要接受教訓,再不能對這個人生出半點綺思,更不能對他心慈手軟。此番既然是他先招惹的自己,就該好好教訓一回。省的他越發(fā)目中無人,敢對她指手畫腳。
李銘簡氣得滿臉通紅,劈手奪去了枝條,厲聲呵斥道:“住手,你這個瘋女人!你再不住手,休怪我不客氣了?!?p> “呦呦呦!來啊,對我不客氣??!嚇唬誰呢?”吳岫云不依不饒,又抽出一根枝條,追得李銘簡滿屋亂竄。
眾丫鬟驚得下巴都差點掉地上。也只有墨菊大著膽子,上前攔在了二人之間?!澳棠?,您就消消氣,原諒爺這一回吧。爺頭上還有傷。奶奶雖說是一時玩笑,可若一時不留意,引得爺舊傷發(fā)作,可就……”
吳岫云勻了口氣,丟下手里的枝條,坐回椅中?!翱丛谀愕拿嫔?,且饒過他一回?!?p> 李銘簡站在堂中,怒目而視。一身的寶藍夾紗直綴,已然被蹂躪得皺皺巴巴。卻還要擺出一副凜然不可侵犯的樣子。
吳岫云看他那副呆樣,忍住笑,眉梢一揚,得意地說道:“怎么,不服?不服我就接著打。姑奶奶我專治各種不服?!?p> “不可理喻!蠻不講理……”李銘簡氣得不輕,此時已全然不顧形象,毫不容情地指斥起來。
“行了行了,有完沒完。我本來就不愛搭理你,是你犯賤要招惹我。你要是真?zhèn)€有骨氣,不如拿出章程,咱們呀,好聚好散,和離!省的你我相看兩生厭。”吳岫云低著頭,端詳著自己粉嫩嫩的手指甲,不耐煩地打斷了他的言語攻擊。
李銘簡胸口一窒,立時警覺起來。這話是什么意思?!前世她雖然刁蠻,可沒有主動提過和離。難道她聽說了什么?還是……她也是過來人?
李銘簡的心里,頓時浮起一絲奇怪的感覺:眼前這人和自己記憶中的那人,分明就是兩個人。眼前的她,氣勢更盛,言辭更鋒利,就連身手都這么敏捷凌厲。
這一刻,李銘簡心虛了。前世,吳氏年紀輕輕就因為自己的任性丟了性命。眼前的她,若是真的留存了前世的記憶,怕是會恨透了自己,絕不會愿意聽從他的安排,安安分分地同他生活在一個屋檐下。
吳岫云哪里知道,此時的李銘簡已然是五內交縈,回腸九轉,胸中掀起了驚濤駭浪。
眼見李銘簡被自己訓得沒了脾氣,吳岫云只覺得暢快。上一世,李明朗一直對她不假辭色,何曾在她手里吃過虧。今日她討得一點利息,心里對他的怨氣,似乎也平復了些。
可還沒等她得意多久,就有人來給李銘簡撐腰了。
紅芍扶著老夫人趕過來的時候,二人已經熄了戰(zhàn)火,各歸其位。吳岫云繼續(xù)畫圖紙。而李銘簡,則遠遠地坐在中堂,一邊觀望著她的一舉一動,一邊還在腦袋里盤算著,該怎樣旁敲側擊,從她的丫鬟那里,問出些蛛絲馬跡。
周氏見洗竹苑燈影幢幢,悄無人聲。哪里有紅芍所說的爭吵打斗。本來心急火燎的一路趕來,身上都起了一層浮汗。這會子在院里站定了,被夜風一吹,周氏也漸漸冷靜了下來。
東次間的窗戶上,映著一道女子伏案書寫的剪影。隔著門簾,亦聽不到一絲異常聲響。周氏心道,這回怕是紅芍情報有誤。這大晚上的,跑到兒媳房里興師問罪,終歸是不太好看。索性便趁著里頭還不知道,自己再悄沒聲地回去。
一旁的紅芍見老夫人沒有要進去的打算,頓時急了。忙“噔噔噔”疾走幾步,一挑門簾沖里頭嚷道:“爺,老夫人來看您了?!?p> 李銘簡正在心里算計人呢,不防被這一聲唬得一展眼,差點連手里的茶盅都給丟了。
好在李銘簡身手不錯,連忙又給接住了。又趕緊站起身,到門口相迎。
“母親怎么這時候過來了?”李銘簡已然恢復了平日里的端肅,上前相扶。
周氏拉著他的手,將他通身瞧個仔細。見他除了身上的衣裳有些皺,別的也沒什么不妥,心里的驚怕擔憂這才平復了。
周氏雖然護犢子,卻不是個愛無理取鬧的刻薄人。兒子身上無礙,她自然不會多事,只關切地說道:“吳氏剛搬回來,我怕你和她相處不慣,心里放心不下,就想來看看?!?p> 李銘簡斜脧了一眼紅芍,沉聲說道:“也不知哪個嘴碎的奴才,哄得母親這么晚趕過來。如今還是月初,外頭黑天摸地,若是摔著了,豈不是兒子的過錯?!?p> 紅芍被他這一眼瞧得,心里直打鼓。忙暗地里在自己腿上狠狠掐了一把,眼眶里立時蓄滿了淚水。
“方才奴婢在外頭,聽得爺和奶奶起了爭執(zhí),心里害怕,這才著急忙慌地趕去稟告了夫人。都怪奴婢一時情急,自作主張。只顧著爺的身子,卻忽略了夫人的安危。實在該打!還請爺治罪!”
李銘簡見她垂著頭,說話帶哭腔,只覺這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實在令人作嘔。遂冷聲道:“的確是你多事。我只不過和你們奶奶笑鬧了一回,在你嘴里便成了起爭執(zhí)。若是都學你這樣搬弄是非,這后院豈不是要亂套?”
周氏聽了,頗有些不快。這紅芍平日里就愛拈酸吃醋、掐尖要強。若不是看她對簡兒,稱得上是知冷知熱、盡心盡責,自己早就把她攆出去了。
這兒子兒媳平日里笑鬧爭吵,也算是閨中樂事。她一個丫鬟跟著摻和算什么事?這樣一想,看著紅芍的眼色,便有些冷厲。
紅芍見自己為了爺通風報信,不僅沒落著好,反惹得老夫人和爺都心生不快。心里不由得涼了半截。忙縮在角落里再不敢吭聲。
周氏掃了一眼吳氏,卻見她正靠著書案抱臂而立。整個一副作壁上觀、置身事外的旁觀姿態(tài)。心里便有些犯疑。
想這吳氏,也稱得上口角鋒芒、傲骨嶙嶙,說她與簡兒起爭執(zhí),也是有這個可能的。
周氏不由氣悶,沒好氣地剜了一眼李銘簡:“你不用怪別人,都是我多事。如今你已成家,我再管你,便是我沒眼色了。罷罷罷,由得你們去鬧吧!我還是回我的蒼松苑為好?!鄙砼缘难诀咂抛勇犚娭髯影l(fā)話,忙知趣地扶著她離去。
紅芍沒了倚仗,只能矮下身段:“爺,奴婢知錯了?!闭f著便身子一軟,跪伏在李銘簡腳下。
李銘簡偏過頭不看她:“你這般愛生事,我這里留不住你。明日我便回了老夫人,趁早將你放出去許人?!?p> 紅芍大驚失色,倉皇無措地扯住他的袍角,痛哭流涕道:“爺不要趕我走。奴婢再也不敢了。奴婢服侍爺這么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啊!求求您饒過奴婢這一回吧!”
李銘簡閉著眼,從她手里扯回衣裳:“你不用多說了??丛谀闼藕蛭乙粓龅姆萆?,我會交代下去,替你找個本分老實的管事。今后你當家立事,當瞻前顧后,再不可像今日這般魯莽沖動了?!?p> “我不嫁人,我不要出去……爺,我錯了。您不能這么狠心啊……”紅芍哭得涕淚交下,美感全失。
墨菊物傷其類,面露不忍。附在她耳邊好言勸道:“你先起來吧!有什么話也等爺氣消了再說……”
紅芍一把推開她,啐道:“你少貓哭耗子假慈悲。咱們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幾。你別以為,把我排擠走了,就算是納了投名狀。等著瞧吧!你也有這么一天?!?p> 這樣誅心的話,饒是平日里再怎么親姐熱妹,此刻墨菊聽了,也難免動氣。墨菊當時就冷了臉,丟開手去,再不管她。
眼前這一地雞毛,吳岫云看得心煩。索性收拾了紙筆,轉身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