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清方做夢了,夢到一間屋子。
走進那屋子,環(huán)顧四周,那用上好檀木所雕成的桌椅上細致的刻著不同的花紋,處處流轉(zhuǎn)著所屬于女兒家的細膩溫婉的感覺。
明媚的陽光從竹窗灑下來,那邊的案臺也灑滿了陽光。那花梨木的桌子上擺放著幾張宣紙,硯臺上擱著幾只毛筆。宣紙上是幾株含苞待放的菊花,細膩的筆法,似乎在宣示著閨閣的主人也是多愁善感。
卞清方轉(zhuǎn)過頭去,是閨中女兒都有的梳妝臺。上面擺著一面用錦套套著的菱花銅鏡和大紅漆雕梅花的首飾盒,還有一頂金鑲寶鈿花鸞鳳冠和一串罕見的倒架念珠,似乎在暗暗昭示著屋子的主人不是一般女子。
透過暈紅的帳幔,卞清方瞧見了屋子的主人。
“只只!”他伸出手去抓他,卻抓空了。
“只只,你看得見我嗎?”卞清方小心翼翼地詢問榻上人兒,卻得不到回應。
林脂面無表情,像個傀儡一樣直視著前方。卞清方伸手在她眼前輕晃,卻始終得不到一絲回應。
“娘娘,時辰快到了。”
一喜朝他走過來,對林脂說著話。他又要去抓一喜,可卻又抓了一個空。而一喜,竟穿過了自己的身體。
一喜扶著林脂在梳妝臺前坐下。
一喜給林脂戴上了鳳冠,輕聲說:“娘娘是皇后了,是這天下最尊貴的女子了?!?p> “是嗎?”林脂笑了,悲戚地望著鏡中自己,“阿卿被抓要處死,而我卻要大婚了。一喜,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p> 她蒼白無力地說,眼眶濕潤。
看到這一幕,卞清方強忍著胸口劇痛上前,伸出手要擦掉她臉上的淚水,可是無論怎么擦拭,他都碰不到她的臉。
只只,只只……
為什么我當時不能大膽點,帶著你跑。
為什么我會讓你嫁給卞毅,為什么。
他終究忍不下心口那股劇痛,跪在地上,可手仍不甘心地想要觸碰她的臉。
周圍好像在搖晃,似有山崩地裂。
轉(zhuǎn)眼又換了一個場景,是在城墻上。
鳳冠霞帔的林脂聽說卿肆逃獄被抓,在城外被處火刑,穿著火紅的嫁衣當即跑了。
“放過他,求求你,就算只是不要用火刑也好!不要用火刑!”
城墻上,林脂朝他們一個一個地磕頭乞求,低賤到了塵埃里。
“行刑!”
有人殘忍地說,林脂起身撲倒城墻邊,親眼目睹他們舉著火把,扔到卿肆身上。
“不要!”
光慘淡穿過云層,散在眾人身上。
林脂發(fā)出凄厲地慘叫。
“只只……”卞清方怔怔地站在她身側(cè),看著悲痛欲絕的人,聲音顫抖。
“皇后,請跟我回去?!边^來一個一身白衣的男子,對林脂說。
林脂抬眸,那雙充滿血絲的眼睛盯著那個白衣男子,凄慘地問:“我去陪卿肆,好不好?”
她說著,推開男子,拎起紅裙子就要跳下城墻。卞清方要去阻止,那個男子先他一步,拉回了林脂,自己卻墜了下去。
卞清方下意識地要去拉他,卻再次抓空了。于是眼睜睜地見那男子摔下城墻,一身白衣開滿了點點紅梅。
“自己好像是在這時候開始瘋的?!北迩宸捷p笑,拋下林脂跑了。
是林脂讓自己瘋了的,嫌棄自己瘋了的人也是她。你說這人怎么那么奇怪呢?
心被扯得生疼,他跪在地上抽搐。他渾身抽搐,顫栗地發(fā)出動物哀鳴般的哭泣。一聲聲壓抑的、痛苦的唏噓,仿佛是從他靈魂的深處艱難地一絲絲地抽出來,散布在周圍,織出一幅暗藍的悲哀。
原來自己愛得那么低賤。
原來自己愛得那么悲哀。
夢醒了,卞清方從案上抬頭。宣紙被淚液染濕,他摸了摸臉頰,嘲弄地扯了扯嘴角,“我害死了卞毅,我以為我是在解救你??赡阆胍膮s是我死,大運死。”
“沒事,”他喃喃自語,把宣紙折成一團,“我們重新開始。”
他起身,離開了御書房。
烈陽高照,像是在普度眾生。
卞清方行尸走肉般地行走在后宮中,最后停步在華庭宮前。
正紅朱漆大門頂端懸著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面龍飛鳳舞地題著三個大字‘華庭宮’。
他駐留在華庭宮前,久久不敢踏進。
“陛下?!?p> 一喜捧著盆花,福了福身子。
“這是?”他指著牡丹。
一喜說:“娘娘讓我把花給公主送去。”
卞清方嗯了一聲:“她有沒有問起我?!?p> 一喜搖搖頭,走了。
“她現(xiàn)在一無所有了,”卞清方喃喃自語,“她只有我了?!?p> 卞清方緩步踏進華庭宮,逆光的輪廓鑲了一圈金邊,雙瞳剪水。
“這些怎么都死了?”
遠遠的,卞清方聽見了安了的聲音。她拿著剪子在修剪枝條,那些多余的枝條,殘花被剪下。
“拜見陛下?!?p> 宮女行禮。
林脂回頭,正好對上卞清方的眼眸。她眼里閃過一絲異樣,“臣妾拜見陛下。”
“免禮,”卞清方佯裝淡定,借機挑起話題,“也送兩盆去榭庭宮吧。”
同時,他朝安了微微一笑。那笑,十分溫和還帶著幾分柔情。
安了手一滯,盯著自己手上剪子笑了,“陛下喜歡什么樣的花。”
“花?”卞清方挑眉,眼里閃過片刻的恍惚。他喜歡什么樣子的花,大概和卿肆一樣,喜歡火紅的花吧。
“就這盆吧?!?p> 卞清方指著林脂正在修剪的那盆月季。
咔嚓——
林脂一愣,將那月季上唯一開的花剪了。她一臉茫然,盯著那朵剪下的月季不知所措。
“或者這盆牡丹吧?”她試圖補救。
卞清方眉眼帶笑,“好。”
若安了仔細看他一眼,必會發(fā)現(xiàn)那雙眸子里全是溫柔繾綣。
安了仍一盆一盆修剪著花,卞清方看得失了神,突然想起“神仙眷侶”四字。
華庭宮的院里有一口大缸,里邊養(yǎng)了魚。卞清方隨手拾起一根枝條過去逗魚。
“什么時候養(yǎng)的魚?”
他問,拈著枝條去調(diào)戲那條游得最為歡快的魚。
安了一怔,說:“應當是一喜怕我無聊從外邊弄來的吧?!?p> 她有問必答,卻從不追問天牢里的事。有的事過去了就過去了,心里記著便是。
“對了,吳尚儀先前來定下秀女名單,陛下可需過目?!?p> 安了想起先前的冊子,問卞清方。
卞清方興致缺缺,放棄了逗魚,走到安了身邊看她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