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徐家

　　“你們在聊什么呢？”閉合的門被打開，春天的暖風(fēng)帶著香氣吹進(jìn)廳內(nèi)。來人說著溫柔的話語步履輕緩端莊。

　　“娘，你可算回來了，我都等了一天了?！编崫蓱袘械厝鰦傻?。一旁的徐塵起身問安道了句姑母。

　　徐息坐到他們身邊又問著：“你們剛才聊什么呢？應(yīng)下什么了？”

　　“娘來的正好！我和表哥打賭呢，請娘做個裁判，看看我們誰猜得對！”鄭澤搖著徐息的手臂請她公證，又對徐塵道，“表哥，你先把你的答案說給娘聽聽看看對不對。”

　　徐息被他們倆鬧得一頭霧水，徐塵湊過來解釋到：“哦，就是猜猜除了定南公的爵位外陛下還會給大將軍什么樣的封賞。”

　　此話一出徐息就明白了，問他道：“大將軍也和你商量過了？”

　　徐塵倒是坦誠：“沒有，所以是猜的。這樣重要事大將軍自然是頭一個和姑母商量的?！?p>　　徐息微笑著輕斥了他一句油嘴滑舌讓他把自己的猜想告訴自己。徐塵湊到徐息耳邊悄悄說出兩字，徐息眼中閃了一下對鄭澤說到：“他還真猜著了?！?p>　　徐塵又加一碼：“而且我連什么時候會下旨也猜著了。子善，別忘了我教過你的‘縱觀全局’。”

　　鄭澤對他哼了一聲敲著手指想著答案究竟會是什么。

　　不過這事也不急。徐息喝著茶問她道：“你方才說等了我一天，什么事這么要緊？”

　　鄭澤這才想起來自己是為什么來了，認(rèn)真嚴(yán)肅地急切問著：“娘應(yīng)該已經(jīng)知道徐文仁的事情了，娘覺得該怎么才好？這次他沒跟過來已經(jīng)是萬幸了，可總歸是要見面的。”

　　提起這個，確實(shí)是個難題，方才說話間的那點(diǎn)歡愉全都消散不見。鄭澤一想到徐文仁那副虛偽做派又開始抑制不住露出鄙夷厭惡的臉色，徐息和徐塵也低沉著臉。

　　寂靜之下還是徐息先開了口，即便是說著這樣的難事她也依舊是溫柔親和：“大將軍和我說過，當(dāng)初計劃收復(fù)湖州時我就知道會有今日。既然他已經(jīng)歸降朝廷，那自然是要好好用他的。至于去處……再說吧，他未必會落戶京城，但見面總歸是會見面的。不過你怎么這么討厭他啊，你與他相處應(yīng)該不過幾日而已啊?！?p>　　說到這個鄭澤心里有是一陣惡心，她又把徐文仁在江邊毀尸滅跡然后裝作清白的事情說給徐息聽，末了惡狠狠道：“他那個大兒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燈，一家子蛇蝎心腸。我也不是說不能有些手段，可這也太沒底線了?！?p>　　“真沒想到那個孩子如今竟被他教養(yǎng)成那樣，殺人放火只為得到他一點(diǎn)重視。還有卿妹妹也是，也被他舍了出去。”徐息想到那兩個尚且年輕甚至年幼的族親在他手下被利用成這個樣子心里也是痛惜。

　　“而且娘還被這樣的陰狠小人給記恨了，可真是愁人。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娘，你究竟和他結(jié)的什么怨啊？娘也從來不和我說徐家的事，是不是徐家出了什么大事?。俊编崫墒种?，求著徐息給她說說她與徐文仁之間究竟有什么不能開解的過往，還有總讓徐息忌諱莫深的徐家又是怎么回事。

　　關(guān)于徐家，徐息實(shí)在不愿與鄭澤說太多，打著馬虎眼道：“也不是什么大事，我與他都沒說過幾句話，是他自己想太多了?！?p>　　徐塵看著一旁干著急的鄭澤勸到：“姑母還是和子善說清楚去吧。既然已經(jīng)同在屋檐下了，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啊?！?p>　　徐息心中糾結(jié)萬分，可正如徐塵所言問題已經(jīng)擺在眼前了，她再不想說再不愿鄭澤與徐家扯上關(guān)系已是不能了。徐息深思熟慮一番對鄭澤道：“那就算是給你說個睡前故事吧?！庇谑菍χ巴獾脑鹿饩従彽莱瞿切┻^往云煙。

　　徐家是從前朝開始發(fā)跡的世家，即便到了景朝改朝換代了也依舊是屹立不倒。家族里人才輩出，將軍、高官，甚至是皇后也都是當(dāng)過的。雖然徐家枝繁葉茂早已分出多家多門了，但徐文仁一家一直以嫡系自居，高傲無比。論起來徐息的母親與徐文仁的父親是嫡親的表兄妹也算是徐家核心的嫡系?？傻沼H兄妹在世家里并不一定就是親和友愛的，他們可能會是彼此最大的敵人。

　　世家嘛，勝在人多，不會把雞蛋往一個籃子里放。家族之命，各人有各人的職務(wù)、負(fù)責(zé)的州郡。他們的父母都是那一代里的佼佼者，暗地里較勁，不分上下。最后還是徐文仁的父親抓住了徐息母親的把柄把她打落下馬。徐息的母親從此一蹶不振。

　　可爭斗并未因此結(jié)束。

　　徐息的母親見自己敗了便把寶都壓在了自己女兒——也就是徐息身上。當(dāng)時徐息還小，整天不是抱著《老子》就是抱著《莊子》，哪懂得什么朝野恩怨，母親教的政務(wù)世理也不樂意學(xué)。徐息的父親心疼愛人的執(zhí)念也不愿見女兒走上愛人的老路，故而時常開導(dǎo)妻子也從不逼迫徐息。

　　本來徐息母親在愛人的勸慰與女兒的不爭氣下真的打算放棄了，轉(zhuǎn)而收留了當(dāng)時父母早逝無依無靠的徐塵想要把他給培養(yǎng)起來。

　　可偏偏，他們參加了一次族會，就是那一次族會把上代人的恩怨延續(xù)到了下一代。

　　那次族會徐家的人幾乎都去了，在場的有一位在徐家十分受人敬重的女子，徐息該管她叫姨母。這位姨母是那代人中官位最高的——尚書令兼輔政大臣，為人嚴(yán)謹(jǐn)肅穆，最要緊的是她看人極準(zhǔn)，被她品評過的人無一例外。

　　難得在宴會上相聚，眾人自然都想求她給自己或是自家的孩子一語風(fēng)評，徐文仁一家也不例外湊到了最前頭。徐息坐在一旁不樂意湊熱鬧，徐塵也木呆呆的，她母親見他們不爭氣也懶得管了。

　　可沒想到那位姨母越過人群直直走到徐息面前。

　　當(dāng)時徐息和徐塵坐在一起讀書，正讀到《莊子》的《胠篋》一篇，抬頭就對上那張宛若高山吹雪的臉，高貴清冷似把世間風(fēng)霜都踩在了腳下。

　　徐息忙要行禮，只聽那冷若冰霜的姨母輕緩冷淡地說出一句話：“限約為制，齊平為橫，此女情、智已極，可堪大用。”

　　她的母親聽了忙問道：“是何大用？”

　　“縱橫捭闔，運(yùn)籌帷幄?！闭f完這八個字那位姨母便轉(zhuǎn)身離去。

　　就是這一句品評，讓徐息的母親重新看到了希望，讓一些族人尤其是徐文仁懷恨在心，也讓天下漸漸傳開了她的智慧賢明。

　　“就為了一句評價他就能嫉恨成那樣，真是個小肚雞腸的瘋子。”鄭澤嫌棄道。

　　“畢竟那個年代能有一句名士品評對出仕是有利的，他爭強(qiáng)好勝自然不快?！碧崞鹜滦煜⒁彩腔秀钡煤埽@一轉(zhuǎn)眼都過去幾十年來。

　　“說起來，我的字還是她給起的?！毙靿m也陷入了回憶，“當(dāng)時她不過掃了我一眼我還以為她沒瞧見我這么個小孩子，哪料到轉(zhuǎn)日不久她便寄信過來說我的字該叫起為‘和光’。這么多年過去，每每憶起我都實(shí)在佩服，她的思量、她的眼光確實(shí)毒辣。”

　　鄭澤聽著像是在聽神話故事，連連驚嘆。當(dāng)時的徐塵能有多大啊，一個還未長成的小孩子，她只掃了一眼便能知曉甚至是預(yù)知他的往后，這可真是長了七竅玲瓏心啊。

　　“那后來那位……嗚，我該稱呼她為姨外祖母？她怎樣了？”

　　“何方攻入洛陽后自盡亡故了。武靈帝后繼任的皇帝是個無用的庸才，姨母作為輔政大臣朝政都是由她把持著的，何方自然不會放過她，所以干脆自盡了。”

　　果然是傲如霜雪，蘭質(zhì)蕙心！鄭澤對這位姨外祖母崇拜不已。

　　“何方叛亂逼走先帝與當(dāng)今天子轉(zhuǎn)立容郡王為帝后，天下徹底大亂，諸侯四起。聞道——就是徐文仁選擇去了湖州，我追隨大將軍到了吳州，分別多年沒想到再見面會是這副光景?！?p>　　徐塵在旁邊提醒道：“他與姑母攀比之心不絕，此次湖州落敗他又被奪了官職，相比之下他必定更加惱羞成怒?！?p>　　這話說得不錯，沉迷于故事中的鄭澤也警覺起來。

　　想到日后情景徐息深深嘆氣：“聞道其實(shí)也是個極聰明極有手腕之人，放在政務(wù)之上也無不妥。只是……他欲念太重了，滿眼里都是世家榮耀自身榮光?！?p>　　說到此處徐息轉(zhuǎn)而看向鄭澤，抬手憐愛地摩挲著她的面頰，對正是意氣風(fēng)發(fā)的年輕的女兒苦心叮囑道：“子善，我教你朝政事務(wù)讓你學(xué)習(xí)軍略是希望你能看明白這世事里暗藏的洶涌，不至于傻傻地被卷進(jìn)去傷了自己。你萬萬不可像聞道那樣深陷其中，被迷了心智生了執(zhí)念?！?p>　　鄭澤見徐息眉頭緊鎖語氣里帶著些悲愴，回?fù)嵘纤氖?，臉頰蹭摩著她溫?zé)岬恼菩模骸澳镉H放心，我學(xué)了本領(lǐng)是想證明自己，也是為了給父母分憂，我有分寸。”

　　徐息不置可否，用指腹摩挲了一下鄭澤的眼角換了番語調(diào)柔聲道：“好了，睡前故事聽完了，你們都去歇息吧?！?p>　　鄭澤十分不舍地又握著徐息的手好一會兒這才退了出去。

　　徐息看著遠(yuǎn)去的女兒憂心忡忡，勉強(qiáng)的笑落下眉頭皺得更緊了：“但愿子善真能掙脫出這世家的牢籠，別早重蹈我們的……”可這句話她連說完的底氣都沒有。

　　徐塵在一旁開解道：“姑母，人各有命，子善的路還是由子善自己選吧。”

　　徐息搖搖頭，面露苦色，用手撐著腦袋聲音顫抖欲泣：“所以我從不和她說徐家的事，我真不愿……”

　　一聲嘆息，嘆的千百年來多少人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