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橫、楊六郎聽了后面小將們一個個疑惑不解，兩人嘴角一陣犯苦，換了他們，那也不敢做下了這種事情。
“唉……”
兩人齊齊嘆氣，相互對視后，又是一陣無奈苦笑。
而此時，看著如同小溪流出鐵水，陳啟國仰天大笑，終于，終于他娘地可以正兒八經(jīng)煉出鐵水了！
一車車混雜著焦炭、灰石等礦料倒入，小溪幾乎快成了小河，陳啟國指揮所有人運料，原本看押俘虜?shù)那豇P營也紛紛上前幫忙，等到胡氏前來時，正見到一臉黑灰的他奮力運送鐵水，千騎二話不說，就算是牛闞也成了苦力的一分子……
胡氏陳九一左一右坐在主位，下面是周橫、楊六郎，九娘坐在胡氏身邊。
看著蹲在地上低頭不吭聲的渾小子，見他如此，仿佛看到了陳家寨時犯了錯的小子，陳九臉上也略帶一絲笑意。
“娃，說吧，之前瞞著俺們，今日事情算是過去了，也該說一說為何要如此激怒石虎了吧？”
陳啟國深深嘆氣一聲。
“唉……”
“其實俺也不一定非得寫了這么一封信件，若是沒有這封信，有拓跋氏作證，段氏也不得不將此地吐出，但這會讓石虎很是不喜，因為……因為俺挑戰(zhàn)了他的權(quán)威，有無這封信，石虎心下都是不喜的。”
“但俺覺得，若不寫信，石虎又不知要出了什么幺蛾子來，因為在他看來，大同郡已經(jīng)是他的了，可有了俺的信件大罵，反而給大同郡貼了標簽，這里是完全屬于俺們的，與大趙國沒有了任何關(guān)系，是俺從拓跋氏手里搶來的?！?p> 陳啟國撓了撓頭，說道:“石虎是反叛了石勒而成大王的，僅看襄國——鄴城——枋頭凝聚了百萬胡人，將兒子、大將全都聚集在身邊，用數(shù)萬女官作為監(jiān)軍，由此可見石虎疑心是很重的?！?p> “并州先有劉淵大王，后有石勒大王，再到如今的石虎大王，盡管并州已經(jīng)廢了，在俺看來……除非拓跋氏南下，很難再出一個王來，因為這里真的成了人丁稀薄的廢地，但石虎不會這么認為，加上俺的舉動不同于他人，肯定會小麻煩不斷?！?p> 陳九微微點頭，說道:“所以你才要激怒了他，從根子上將大同郡變成自己的土地，而不是石趙土地，他也就沒了資格給你另外安排個大同將軍或是大同郡守，是如此吧？”
陳啟國咧嘴笑道:“正是此理，將大同郡從法理上確定歸屬，石虎自也沒了資格給大同郡配置官吏，至于祁縣，反而成了咱們次要之地?！?p> “石虎性子多疑，所以自北上后就要一日一報，事無巨細的上報俺的事情，石虎心下無形中就有了俺是在耍脾氣，并非是真的想要造反?！?p> “如果俺提前與你們說了，就算俺說服了你們，為了穩(wěn)妥，你們也會私下里調(diào)兵等待著石虎的怒火。”
陳啟國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抬頭看向四人的異色。
“俺知道，不管是不是答應(yīng)了俺與石虎罵架，為了承受來自鄴城的憤怒，你們調(diào)兵是為了穩(wěn)妥，可是……這定然是與啥都不清楚情況下不同的，你們越是以為這是穩(wěn)妥，在俺看來卻越是危險！”
“因為……這已經(jīng)不是小兒之為，而是真的準備起兵造反，或是說……咱們心下已經(jīng)有了反叛的心思，這才是最為危險的事情?！?p> 陳九一陣沉默，微微點頭，說道:“娃說的有些道理，可若石虎真的發(fā)兵了，又當如何？”
……
“九叔，你覺得晉陽會突然襲擊祁縣嗎？”
“不會。晉陽已經(jīng)沒了兵卒，僅不足千人的步卒，吃過一次大虧的他們，又哪里敢輕易圍攻祁縣，更何況，祁縣那里已經(jīng)不是咱們主要之地，偷襲了祁縣，他們也不會對咱們造成致命威脅，劉國最為擔心的不是攻打祁縣，而是擔憂祁縣打了晉陽才對?！?p> “鄴城若真的惱怒了，也只會自鄴城出兵，而這卻需要時間，此時正值解凍待耕之時，道路泥濘，輜重行動遲緩，自鄴城入并州道路崎嶇難行，沒一兩個月準備、行軍，想打了咱們，那是想也別想的事情?！?p> 陳啟國抬頭看了眼一臉笑意的陳九，又低頭說道:“咱們不同于各郡縣之兵，咱們下面的兵、民都屬于軍戶，平城剛自代北返回不久，祁縣所屬全都聚集在祁縣及二十個衛(wèi)星城內(nèi)，去了哪里都只是三五日的事情?！?p> “新興郡、雁門郡在我之手，無論祁縣所屬前來與我部匯合，還是后撤入離石之地，都有足夠時間和通途暢通，石虎還沒來呢，咱們就都跑了沒影?！?p> 陳九又笑道:“娃，若逃，你想往哪里逃？”
陳啟國撓了撓頭，說道:“這還用說，自然是出關(guān)攻打盛樂城了，他們剛剛殘了，正適合作為退守之路?！?p> “咱們跑了，新興郡、雁門郡、以及咱們腳下的大同郡，幾乎就是千里無人煙之地，鄴城前來攻打的軍卒，多了，他們沒這么多糧食養(yǎng)活軍卒，少了，俺又不怕他們，甚至俺巴不得他們前來十萬八萬的?！?p> “自此處出大同郡入代北，一路向西，先是已經(jīng)殘了的拓跋鮮卑，后是被拓跋鮮卑打的半殘的鐵弗部，兩者聯(lián)手情況下，也只是六千騎，與咱們五千騎相差不多，咱們另有數(shù)萬可手拿刀兵老弱，與乞活軍一般，一路后撤，一路打草谷，將能搶的全都搶了，自鄴城趙軍出兵入并州，一路千里無人，一路出長城向西，亦是無糧可取?！?p> “能跟在俺們后面跑多遠？”
“千里？”
“兩千里？”
“還是五千里？”
“俺拖不死他！”
……
“先是劉淵，后是石勒，今日又是他石虎！劉淵、石勒身死，僅關(guān)中河套戍邊罪胡就有數(shù)萬，阿娘是阿爺遺孀，俺是上庸公五子，戍邊罪胡多是并州屠各之人，只要俺拖死鄴城大軍，隆威之下，收服他們不是很難，此時關(guān)中空虛，襄城公能不能活了三兩個月還不一定，就算活著又如何，可以擋住俺們十萬大軍？”
“若不是石虎老了，若非慕容鮮卑……真惹毛了俺，俺就拼命，奪了關(guān)中之地！”
“哼！”
眾人一臉驚駭，眼前坐在地上，頭臉全是黑灰的小子，竟然算計如此之深。
……
陳九久久不言，深吸一口氣息，看向九娘。
“九娘，守在丈外，任何人不得靠近大帳十丈之內(nèi)?！?p> 九娘忙起身，抱拳一禮。
“諾?！?p> 九娘領(lǐng)命，帳內(nèi)一片寂靜無聲，陳啟國卻轉(zhuǎn)身看了眼九娘，又抬頭看向四大長老，見他們一臉肅然，再一次低頭不語。
胡氏看著他低頭耷腦，見他與個泥猴子沒任何區(qū)別，怎么也想不到他會算計的這么深遠，心下又有些疑惑不解。
“信兒，如你所言，此時祁縣之民前來與我部匯合，自也可以出關(guān)，與石虎大王年老，惱不惱怒又有何干系？”
陳啟國一愣，抬頭看了眼胡氏，撓頭說道:“若無外因強逼，百姓是不愿意四處亂跑的，生死之危下，也會爆發(fā)出一倍的戰(zhàn)力來?！?p> 又說道:“石虎老了，阿娘當知，石虎不知約束胡民遵紀守法，又屢屢殺戮、竭澤而漁，民怨之盛難以抑制，其子又爭斗不斷，一旦石虎死去，必是群雄爭霸之時，孩兒別的不是很擔憂，獨獨擔憂燕北之慕容鮮卑。”
“慕容鮮卑？”胡氏皺眉不解。
陳九猛然一凝，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到此為止吧，鄴城雖去了娃你的并州將軍、刺史之職，余者并無不同，除了上庸公府將夫人和你逐出家門外，對咱們沒有任何影響，也算是有驚無險，此事就如此吧?！?p> 胡氏、周橫、楊六郎全一臉不解看著肅然的陳九，心下雖不解，眼前小子卻也將大致事情解釋了個通透，知道他并非是真的一時沖動，心下也認同了解釋，反而生出一股遺憾來，很有些可惜石虎沒有出兵十萬一般。
陳九見三人不反對，看著三人說道:“娃今日所言話語，三位心下知曉即可，萬萬不可再與他人提起，子孫親信亦不可？”
胡氏未開口，周橫、楊六郎齊齊抱拳。
“大將軍放心，俺與六郎曉得輕重?！?p> 陳九微微點頭，說道:“正值開春解凍之時，咱們也都知道了信件之事因果，此事就當是娃的一時沖動之言語，咱們該如何還如何，也莫要再此處擾了娃的事情。”
眾人點頭，陳九看著抬頭看過來的小子，微笑道:“地上寒氣重，沒事莫要坐地上了，陪九叔看看今日可出了多少鐵?！?p> 陳啟國忙站起身，一陣塵土飛揚拍打來到陳九身后，卻有些尷尬看著胡氏。
“阿娘，上庸公府之事……”
“心安處是吾鄉(xiāng)，有無上庸公府都無礙?！?p> 胡氏見他身上的破舊，搖頭道:“過些日子，阿娘多與你做兩件衣衫?！?p> “這里也用不了太好的衣衫，九姐知曉俺需要什么樣子的，讓九姐給俺做兩件短褂、大褲衩和一個圍子即可?！?p> 又像是想起了什么來，說道:“九姐容易迷糊，家中的白疊子種子給俺送來，俺要親手種了，今年種下，估摸著來年再種，今后咱們再也不愁風寒之事，人人都可以有衣物可用?！?p> “放心吧，阿娘忘不了?！?p> 胡氏點頭答應(yīng)，陳九聽他說過白疊子之事，他床上所用被褥就是棉花填充，雖不知道這種東西是否可以織布，還是相信自幼養(yǎng)大的娃，周橫、楊六郎見陳九不開口，兩人又不懂這些，他們對此也不甚感興趣。
但凡看著不斷流淌出來的鐵水，沒有一個人不是臉上流露著喜悅，陳九看著小山一般的礦石粉，笑道:“娃，這次開爐可以煉出多少鐵來？”
陳啟國撓頭道:“俺大致算過，差不多會有五萬斤鐵吧?！?p> “這么多？”周橫驚呼出口。
轉(zhuǎn)頭見他一臉錯愕，陳啟國卻深深一嘆，無奈道:“周叔，咱這三四斤石頭才能煉出一斤鐵，這還叫多??？”
陳啟國掰著手指計算，說道:“一個七刀犁子，若全鐵的需要鐵千斤，就算可以用一些木料替代一些地方，但這使用時間要短了許多?！?p> “一個犁子需千斤鐵，一大堆才能造了五十個犁子?！?p> “步卒所披鐵甲需一兩百斤生鐵煉制精鋼，以一百五十斤計，五萬斤鐵頂多可配三百五十卒?！?p> “還有，在做這些之前，還需做些重壓鍛造機，僅此這點鐵就不夠用，需要做鍛造衣甲平臺，需要……”
陳啟國手指一一伸出，周橫、楊六郎全石化了一般。
陳啟國嘆氣一聲，說道:“以一人可砸碎三十斤石頭計，一千卒才產(chǎn)出九千斤鐵，這還沒算上需要摻的灰石粉，沒算上焦炭粉，沒算上其他雜七雜八事情，這么折算，一千勞力，一日也就五千斤鐵?！?p> “沒有足夠的大鐵錘開山，沒有足夠撬棍，沒有足夠鐵锨，沒有足夠手推車，沒有……”
本還興奮異常的他，突然發(fā)覺啥都不夠用了，看著不斷流淌著的小溪，臉上也露出苦澀無奈。
“俺還真是個窮光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