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從云知道眼前老人在大趙權(quán)勢，知道朝中張氏一門權(quán)勢如何，知道張舉深受石虎大王信任，也知眼前老人更是熟通兵略，神色也鄭重許多，抱拳一禮。
“太尉大人所言甚是，可若不如此，石將軍又當(dāng)如何迎擊慕容鮮卑一族？”
張舉一愣，眾人紛紛苦笑不已，從大同郡過大寧入幽州，自幽州而北擊慕容一族自是最佳，關(guān)鍵是陳啟國自去歲強行遷關(guān)中之民入并州后，捅了枋頭屁股后，雙方都緊張著對方。
石苞入幽州，石虎諸子前往各州就藩任刺史后，皆大肆搜刮民財，原本牛闞、馬峒、石大力強行搶了一番幽趙人丁，許多人也還是不愿前往更加窮苦的并州，等到石苞肆虐幽州后，沒了糧食活命的百姓，自二月時，逃難入并州百姓一日增多一日，若非各方大戰(zhàn)驟然爆發(fā)，或許并州與鄴城再次廝殺一場也不一定。
石虎卻在此時一陣?yán)浜卟粷M，冷聲道:“以往沒見他規(guī)矩過，今日倒是與老子講規(guī)矩了起來！”
董從云心下暗自苦笑，向石虎躬身一禮，說道:“石將軍領(lǐng)并州精銳萬騎北出長城，想來是向東尋慕容一族廝殺，去歲……因去歲之事，自河?xùn)|郡至大同郡，除了留守在大同郡老弱婦孺并未受到影響，所種的皆是冬時小麥外，余者郡縣并未耕種了麥谷，故而此時并州各郡縣皆以耕種為主，萬騎北去，余下的也僅守御之步卒，今時建康過漢水與我軍爭鋒，西涼出金城向東侵入我大趙之土，北面慕容一族又兵出盧龍，當(dāng)此之時，石將軍亦未有落井下石，反而北出代北，故而，臣并不以為并州對大王有敵意。”
石虎微微點頭，說道:“渾小子雖渾蛋，心下卻也有一絲忠義?！?p> 董從云心下苦笑，再次彎腰抱拳，說道:“并州無敵意，若要慕容氏退走不是很難，太尉大人、冠軍大將軍所言皆是在理，石將軍北出代北而東，若要入慕容氏之轄地，當(dāng)需數(shù)月之久，而盧龍塞之南皆是一馬平川之地，可半月殺到我鄴城之下，樊城于我大趙之都尚遠(yuǎn)，兩位王子既已領(lǐng)兩萬人入長安，縱使西涼張氏，自上洛郡、漢中所出之晉國之卒兵臨長安之下，義陽公名下有大將麻秋、白勝、王朗等悍勇之將，堅守長安城數(shù)月當(dāng)是無礙。”
“當(dāng)此之時，當(dāng)先逼退近身之?dāng)?，冠軍大將軍可領(lǐng)萬騎北上，并一路散播消息，言石將軍領(lǐng)萬騎奔襲慕容氏后路之事，大將軍挫敵之先鋒于幽州之地，慕容氏必猶豫、擔(dān)憂家中老弱妻兒，自當(dāng)退回龍城與石將軍爭鋒。”
“五萬大軍，騎軍一萬，步卒四萬，步卒行動稍慢，大將軍北上挫敵銳氣，慕容氏退去，轉(zhuǎn)而南行，或與四萬步卒合二為一，自澠池、盧氏而攻上洛縣，將峣關(guān)之晉軍一斬而斷，或四萬步卒攻上洛，萬騎奔行樊城之漢水丹水之間，避免建康之將察覺出盧氏截斷峣關(guān)之意圖而逃回漢水之南。”
……
董從云停頓了數(shù)息，再次說道:“建康大將庾翼之所以與苻都督死拼而不退，臣以為是深入上洛郡之晉卒緣故，若全力剿滅此處之卒，建康士氣必遭重創(chuàng)，必南逃入襄陽?！?p> “北燕慕容氏退去，建康退守襄陽，僅萬余西涼之卒也當(dāng)畏懼我大趙全力一擊，自當(dāng)退回金城?！?p> “漢中之馮家實乃墻頭之草，若我大趙勢衰，必會趁機落井下石，搶掠我關(guān)中之地，若各方退去，漢中必將大王所需之人送往鄴城，臣觀石將軍所言之語、所行之事，當(dāng)是重情之人，有其岳父在手，并州也只能俯首稱臣，聽命于大王。”
“建康、西涼、北燕各自退去，近身之側(cè)并州俯首安穩(wěn)，緩緩圖之，大趙國可安，臣亦以為無需遷都傷民耗財?！?p> “啪！”
“好——”
石虎重重一拍桌案小幾，俄而又是一聲重重冷哼。
“哼！”
“老子看你還他娘地亂蹦噠不？敢不給老子老老實實戍邊……”
“哼！”
石虎冷哼，董從云低頭，余者眾將皆一臉苦澀、無奈。
“張舉、姚戈仲、棘奴、支雄、張季上前！”
石閔精神一振，大踏步上前抱拳，余者四人也是一般無二。
“末將(末將)在！”
“棘奴為征討前鋒將軍，若不能挫燕北之?dāng)充J氣，本王必不饒你！”
“諾！”
石閔重重抱拳一禮。
“張舉為征討中軍將軍、姚戈仲為左將軍，支雄為右將軍，張季為后將軍。”
石虎張嘴想呼喚三子石鑒，這才突然發(fā)覺，一群兒子們?nèi)疾辉诹松磉?，轉(zhuǎn)頭看到太子石宣臉上渴望、喜悅，心下猛然想起愛妃鄭櫻桃話語來……
“大王尚還壯年之時，若無其他孩兒在旁約束一二，恐有邃兒當(dāng)年跋扈禍?zhǔn)隆?p> ……
“子壯父未老……”
石虎低頭輕喃，猛然抬頭。
“從云?！?p> 董從云一愣，忙上前一禮。
“臣在?！?p> “征討之策皆出你口，你為本天王征討大軍之督，哪個若不遵號令，斬之！”
“啊？”
不僅眾臣驚愕，董從云也未有想到他會如此開口，忙抱拳一禮，說道:“大王，臣只一女流，今日之語也是自石將軍每每與大王書信中略有所得，臣雖被大王委任宮中太尉，終未曾領(lǐng)軍征戰(zhàn)過，如此之重任當(dāng)選持重穩(wěn)妥之人，臣……臣以為……”
姚戈仲猛然上前，抱拳說道:“臣以為董女官所言不差，此戰(zhàn)事關(guān)大趙國國運，一未經(jīng)兵事女子終是不妥，臣以為太子可擔(dān)重任！”
太尉張舉上前，抱拳道:“大王，臣雖以為董女官之才不若男兒，可此戰(zhàn)事關(guān)重大……臣以為董女官可任征討行軍司馬?！?p> 司徒石璞、司農(nóng)曹莫、太尉張舉、尚書令徐機、尚書王簡、中書令孟準(zhǔn)、左仆射劉琦、左將軍王鸞、中將軍石成……相視齊齊抱拳。
“臣等以為，太子可為征討將軍?！?p> 看著所有抱拳，石虎心下竟升起莫名不滿惱怒。
“太子乃我大趙太子，又怎能輕易離開鄴城？”
又是一陣?yán)浜摺?p> “哼”
“老八年幼，恐慌害怕些蟊賊也就罷了，老三、老四如此年歲竟也如此恐慌無措，哪一點像了老子——”
“砰！”
“該死的江東賊……北燕賊……西涼賊……你們都給老子等著……”
“哼！”
“一個個逃的逃，哭喊的哭喊，老子都到了這地步，十州八個刺史，還他娘地不如并州混賬，不出兵，不給老子送錢糧，老子用臉打仗啊？”
“哼！”
“傳令老五，十日內(nèi)不入征討大營，老子活剝了他的皮，其余的都給老子滾回來！”
“哼！”
“大趙國如此困難，每個人都有責(zé)任擔(dān)負(fù)，十州之地，一人征糧一斛，布兩匹，五戶征丁一人，牛馬一頭，車一輛，完不成任務(wù)的，斬當(dāng)?shù)毓倮糸L官！”
“哼！”
“一群混蛋……竟沒一個給老子錢糧的……”
石虎起身，一群文武全低頭苦笑，想要開口勸解，想要勸說此時正值青黃不接之時，勸說正是大戰(zhàn)之時，可一想到軍中所需，又無法開口，總不能讓他們自己拿出錢糧吧？
去歲與并州廝殺一場，石虎下令征糧納布、征募牛馬，七個皇子前往各州為鎮(zhèn)，結(jié)果……屁毛都未有送到鄴城，全落各自兜里，心下本就有些后悔，今日一見所有文武全都支持太子石宣人征討大將軍，不滿登時冒了出來。
遣子往他處鎮(zhèn)守，自古便有之，多是分封戰(zhàn)略要地，鎮(zhèn)守一方要害之地，若真的疼愛哪個兒子，給的富裕之地也絕不會太大，絕不會影響了帝國正常運轉(zhuǎn)稅賦征收。
石虎卻像是自家玩鬧一般，石趙一共也就司、翼、青、徐、豫、兗、并、秦、雍、幽十州之地，七個兒子占了九州之地，陳啟國自占并州一地。
石虎的兒孫們沒一個好種，陳啟國可以想象出各州百姓會遭受怎樣的苦難，可以推測出石虎死后天下事如何的混戰(zhàn)不休，又會死了多少人。
可以看到，可以想象出，唯獨忘了一件事情，這些人自從外出為鎮(zhèn)后，太子就不在屬于了他們，未來雙方必會征戰(zhàn)不休，今日的大趙太子，明日就可能只是了個屎太子，哪怕石宣占了三州之地，還能打得過余下幾兄弟的圍攻？
石虎的兒子貪婪、狂妄、殘暴……唯獨事關(guān)自身切身利益上，沒一個是蠢貨，都知道竭力搜刮、克扣上交給鄴城的財富，竭力讓自己擁有的兵馬最多，讓自己在未來擁有更加強大的力量。
陳啟國忘了，石虎兒子的貪婪不僅僅針對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底層百姓，還針對高高坐在太武殿上的石虎本人。
石虎自己也忘了，想著兒子們幫他鎮(zhèn)守天下，想著讓兒子們代替那些不聽話的外鎮(zhèn)大員，不會再出現(xiàn)陳啟國這般氣人小子，唯獨忘了，沒了可以從他手中擁有“太子”念想的兒子們，他們會自己親手奪取，會把本應(yīng)屬于大趙國的地方變成自己的，會連根毛都不給石虎剩下。
石虎不是石勒，石勒做過奴隸，知道最最底層是個什么樣子的，石勒成了天王后，多多少少還算寬待了些普通百姓，石虎卻是這個時代最為典型的地主，只以自己為中心的地主，毫無任何畏懼、敬畏的地主，只會竭力搜刮可以看到的任何自認(rèn)為的財富。
石虎沒有做過奴隸，他的兒子們更是沒有，從小就看著他老子這么干的，看到周邊所有人這么干的，又豈能成了圣人一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