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今日無云空見沙（一）

　　送走了盲婦，言小幼悵然了許久。這一段時日照顧她們母子，冬日的儲備多花了不少，日后的開支怕是要重新規(guī)劃了。

　　畢畢剝剝打了半日的算盤，也不見銅板再多出一個來。言小幼氣餒的丟了賬本，抬頭活動活動酸痛的脖子。

　　一抬頭就見柜臺爬了一個人，穿著遍布血痕的白袍，半張臉被燒毀了，顯得尤為猙獰。

　　下著雪的夜里有那么一個人悄無聲息的出現，著實恐怖的很。言小幼卻只是看了他一眼，拿起賬本接著算。

　　“不管你是誰孤魂還是野鬼，報仇還是報冤，冤有頭債有主，誰宰的你你便去找誰，老娘身上可沒有沾過人命?！毖孕∮讓⑺惚P珠打上去，似乎覺得算錯了，又重新推下來：“如果你是想入土為安呢，趁天沒亮自己個兒去后面菜園子里刨個坑，東南角，其他地方都種著菜呢，別給我毀了。等我忙完了，心情好了，就去幫你填上?！?p>　　來人的臉僵硬的抽動了一下，說了一聲：“老板娘，在下是個活的?！贝蠹s是被煙熏壞了嗓子，說話的聲音也沙啞的厲害。

　　話音未落，言小幼一個賬本砸過去：“你不早說！嚇死老娘了。”剛剛強作的淡定瞬間煙消云散，她泄氣地癱坐在椅子上，覺得自己的眼眶都有些微微的發(fā)熱。

　　來人接住她丟過來的賬本，又幫她放回柜臺上：“我以為老板娘一身正氣，斷不會信鬼神之類的無稽之談。更何況老板娘剛剛鎮(zhèn)定自若，我以為……”他哪里想得到會有人把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色裝的如此像，更何況她上來就說了那么一通，也沒有給他插話的機會啊。

　　“誰說怕你了，我……我是說怕被你劫了我的店。”言小幼自然是不會承認她當真把他當成了從哪里爬出的惡鬼，嚇得連跑都跑不動了。更何況她自認自己就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畢竟后面菜園子東南角那幾個差點與面前這位做伴的那幾個都是商不負動的手。她雖然占了他們的店，好歹也把人給埋了不是。

　　來人聲音太過沙啞，自己聽著都難受，也不與她爭辯。“老板娘，有草藥沒有？”

　　言小幼這才自習打量了他一下，發(fā)現他身上的血跡居然不是沾上去的，而是他自己的。他身上應該還有不少傷口，還有血順著他的胳膊低在地上。

　　“我這里真的成了慈善堂了?！毖孕∮姿坪跏穷H為嫌棄的說了一句。卻不等他再說已經開始翻箱倒柜找止血的草藥。

　　“吶！”言小幼將找到的草藥隔空拋給他：“我這里可是點心鋪，但凡來了，不買我的點心都會被我打出去的。”

　　那人接過草藥，只是稍稍用一點內力就將它碾壓成粉末攥在手里，抬頭問一句：“老板娘剛剛說什么？”

　　言小幼估量了一下他的武功，默默咽了咽口水，耷拉著頭背過身去等他上藥：“我是說……，糕點可是咱們點心江湖的一大特色，客官如果有興趣可以嘗一嘗?！睕]辦法，看樣子就算再多卸他一條胳膊一條腿她也是打不過的，識時務者為俊杰，不就兩文錢嗎，以后再掙就是了，何苦計較一時得失。

　　來人上好了藥，努力清了清嗓子：“那個……，你的糕點怎么賣？”

　　聽說要買她的糕點，言小幼也不糾結能不能打的過他了，按照慣例熟練的把各樣式的糕點都拜了一盤：“客官看看想要那些?！?p>　　來人本是有些餓，想墊一墊肚子，見她如此熱情倒顯得有些窘迫，從染血的白衣里面摸索了半天，掏出兩枚銅板：“可我只有兩文錢?！?p>　　言小幼信奉的宗旨是能賣就賣，不論多少。她全部擺上，別人買的多了算她賺到，買一碟好歹也是掙了錢不是。

　　“夠了夠了！”言小幼幾乎是從他手了摳出這兩枚銅錢，然后把一碟焦黑的圓球狀物體推給他，將那些做的精致的又收了回去。

　　她私心是要來人嘗一嘗她新研究出的面點的，這一盤也費了她好大的功夫。面里揉進了蜂蜜白糖和玫瑰花腌的醬，中間包了剁好的肉餡，再放進滾油里面炸。理論上來說應當是外酥里嫩，甜咸得宜的。奈何她的油熱得太過了些，甫一下鍋就將外面的面皮炸透了，然而里面的肉餡確實難熟，只好反復過油，等肉餡熟了，外面的面皮已經焦成了一塊炭。

　　來人看著面前這一盤子黑糊糊的東西，心里不禁掀起驚濤駭浪。他只知點心江湖糕餅難吃還規(guī)矩多，進店必須要買一碟老板娘毒死人不償命的糕點，沒成想買哪一碟都是老板娘指定的，太可怕了！敢來點心江湖蹭住的人，莫非都是亡命之徒？除了他們誰還有這般勇氣！

　　他艱難的咽了咽口水：“老板娘確定您手上沒有粘過人命？”他怎么覺得被她毒死的人應該不少？

　　言小幼哪里有空理他，又多了兩文錢，高興得她居然又忙活著把翻來覆去算了幾十遍的賬本算了一邊。

　　事實證明他還是比較幸運的，這一碟點心，雖然面相差了點，竟比其他點心還好了那么一點點。除去外面的焦炭，言小幼調的肉餡還是很可口的。畢竟搭上了身上最后兩文錢，他也舍不得丟，就跟砸核桃一般把外皮砸開，把肉餡挑出來吃。

　　言小幼又算完了一邊，還是只多了新掙得兩個銅板，失望的坐在柜臺后面，百無聊賴的看著來人在對面的桌子上“砸核桃”。

　　目光觸及他左臉上猙獰的傷疤，言小幼眉頭一皺：“小哥兒，你臉上的疤怎么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