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知縣深諳說話的藝術,他說,謝明言來了錢塘縣,他是禮待有加,十分恭敬。可是,謝明言自己卻不告而別,因此他才把謝明言當做是個冒牌貨。
你若真去和他糾結這個,那就掉進他的陷阱了。
因為黃知縣這一番話,絲毫沒有提及那夜宴飲之后的事情。安排人圍殺謝明言?這事兒他一點都不知道!
看似很荒唐,但謝明言也實在是拿不出證據?。?p> 謝明言他們身份再如何高,也不是皇上,想名正言順的弄死他,必須得有證據。
隨后,李立就看見了一幕充滿戲劇性的表演。
謝明言怒斥黃知縣是想謀害他,黃知縣則是撲在地上不停的磕頭,可憐兮兮,涕泗橫流,反正就是告罪求饒,只說不該懷疑謝大人的身份。
至于當夜有人刺殺謝明言,他則是一臉茫然,毫不知情,只說那夜喝多了些,回去就早早歇息了。
甚至,這家伙還哭訴,若謝大人想要拿他出氣,他是萬萬不敢反抗,甘愿承受責罰。但是,謀害謝大人這等大逆不道之罪,他卻是萬萬不敢應下。
看他那意思,好像是在說,謝大人想整治我,我官小我無所謂,但你不能找這種奇怪的借口來給我潑臟水??!
說到最終,這家伙又來了一句,經常聽他堂兄提起謝大人,那是學識淵博、經禮通達之人,還望謝大人這次能夠寬恕幾分。
他的堂兄,說的自然是魏彬。
如今魏彬是八虎之一,劉瑾身邊的得力干將。別說謝明言不愿意貿然翻臉,就算是徐鵬舉這位魏國公,也不得多權衡利弊一下。
一時間,帶著怒火匆匆來復仇的謝明言和徐鵬舉,都有些茫然無措了。
李立冷眼旁觀,卻也是忍不住暗暗搖頭。這兩個家伙,一個是皇帝的伴讀,學識肯定有,腦袋也不差,但大概是伴讀的正德皇帝,伴玩的時候肯定比伴讀更多。至于徐鵬舉這位小公爺,那更是如此,雖然說他也不傻,但是……在黃禹隆這樣的老狐貍面前,就顯得頗為稚嫩了。
結果,徐鵬舉興師動眾而來,謝明言窩了一肚子火,卻被那黃禹隆一番話說的什么都干不了!
首先,他們拿不出證據,其次,沒有證據想要把黃禹隆怎么樣,又得忌憚下魏彬的身份!其實魏彬倒也罷了,關鍵是魏彬背后的劉瑾,那位如今可是司禮監(jiān)掌印,和皇帝的關系又極為親近,他們還真不敢和劉瑾起沖突。
雖然說,以徐鵬舉和謝明言的身份,大可以安排點大大小小的帽子扣在黃禹隆頭上,然后說他為官不明,可以把他弄下去。甚至,也可以找人直接暗殺。
但這兩個法子,都只能暗中進行,可是……那多沒意思?
在謝明言和徐鵬舉二人的想象中,應該是他們一來,就嚇得這家伙屁滾尿流,然后磕頭認錯供認不諱,而他們當然不肯饒恕,手起刀落,斬下這家伙的狗頭,最后大家伙快快樂樂的舉杯歡慶。
那才符合他們的身份嘛!
現在呢,什么都干不了了……
徐鵬舉這時候都有些懷疑了,是不是謝明言和李立兩個人搞錯了,他們憑什么認為是黃知縣指使人干的?
再加上,一路風塵,這家伙還從沒吃過這樣的苦頭。當年進京都是坐馬車,提前幾個月出發(fā)的。
他沒好氣的擺了擺手:“滾起來說話,媽的,趕緊給爺安排地方洗漱一下,累死我了!”
黃禹隆見他這樣,頓時就知道過了關,連忙爬起來殷勤伺候在左右:“國公爺,下官早就安排妥當了。您請……”
謝明言萬萬沒想到,自己找了個國公過來,居然還沒法子拿下黃禹隆出口惡氣,那心中如何受得了?
他冷哼一聲,道:“我不去!我可害怕有命進城,沒命出城!”
“哎喲,我的謝大人吶,下官真不敢擔當如此罪名??!這都是誤會,下官哪里來的膽量做這事?”黃禹隆連連叫屈:“不過,謝大人放心,在下官治下發(fā)生這樣的事情,的確是下官的責任,這個下官不敢推脫,必然會安排人馬上去搜查!”
謝明言根本懶得搭理他,只是看向徐鵬舉:“小公爺,這錢塘縣城我是不敢去的?!?p> “怎么著,本國公帶著五百精兵,難不成還有人敢對本國公不利?!”徐鵬舉伸手指了指那些官兵,無奈的道:“你就別耍性子了,走吧!”
謝明言卻是不肯答應:“我這哪里是耍性子?!算了,要去你去,我去李立那!”
說著,他調轉馬頭,一拉李立要跟著他去青龍寨。
徐鵬舉大感無趣,又確實累了,這會兒只想著泡個舒服的熱水澡,找?guī)讉€俏婢洗下身子,然后喝點酒吃點肉去。
只是,興師動眾而來,卻沒能幫謝明言出氣,徐鵬舉心中還是覺得有些愧對朋友。便對旁邊的副將道:“去,派一隊人跟著謝侍讀?!?p> 副將領命而去,徐鵬舉則跟著黃知縣浩浩蕩蕩去了錢塘縣城。
這邊,謝明言一邊走一邊氣憤大罵:“豈有此理,豈有此理?。『诘谋徽f成白的,這姓黃的哪來的膽量!你剛剛看見沒,他那模樣好似我在冤枉他!氣死我也!”
李立也只能是苦笑搖頭,這黃禹隆,腦袋瓜子倒也不差啊!或許,早在動手之處,他就已經想好了,要做這樣的準備。
這時候,約莫十騎軍士趕了過來,領頭的伍長說是領國公爺的命令,過來保護謝大人的。
謝明言也只是撇了撇嘴,沒多說什么。方才徐鵬舉沒能為他出頭,他心中當然不舒服,不過,人家徐鵬舉為了他,能親自從南京趕赴錢塘縣,這份心就已經殊為不易了。一路上,那家伙沒少叫苦的,他也不好強求徐鵬舉幫忙。
以徐鵬舉的身份地位,直接就地把一縣知縣斬了,也沒什么大不了的。可那黃禹隆背后卻有魏彬,魏彬身后更是劉瑾,這事兒傳到他們耳朵里,指不定被他們編排成什么樣。到時候,他謝明言討不了好,徐鵬舉可能也得跟著挨罵。
大明朝的勛貴,其實膽子都挺小的,這得歸功于建國之初,朱元璋大開殺戒,幾乎把開國功臣殺了個干干凈凈。管你有罪無罪,只要我老朱覺得你有礙于我朱家王朝的統(tǒng)治,那你就給我死!
而且,一殺起來不只是死一個兩個,動輒株連成千上萬人!
這讓僥幸沒死的勛貴們,一個個都嚇破了膽。更別說,魏國公一脈,本身就略微有些尷尬,如今的皇帝都是成祖一脈,雖然徐輝祖的事情早過去了,可魏國公到底比不得定國公那邊。
謝明言也知道這點,魏國公一脈守備南京,這位置其實不少人盯著呢,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京城那邊肯定風言風語極多。
這就更讓他郁悶了,唉聲嘆氣,一路去了青龍寨。
李立是頗為擔心青龍寨安危的,不過,到了之后,卻發(fā)現青龍寨一切安寧,甚至數日不見,青龍寨早就大變樣了,有兩排屋子已經建起,雖然說不上精致,但遠遠看著也是屋舍儼然,有了幾分山莊的派頭。
他們回來,自然是受到熱烈歡迎。趙月兒很快拿出酒肉款待他們,李立和謝明言等人也是餓了,畢竟一路上趕路也沒個條件講究的,這時候吃飽喝足,十分爽快。
謝明言卻依舊是悶悶不樂,看向李立:“李兄,你是那晚的當事人,你覺得……這事兒應該怎么解決?媽的,不出了這口氣,老子實在是心中難安啊!”
李立心里也是無奈,自己明明是想借著謝明言的手,把孫丙文之死公之于眾,以此來讓黃知縣下臺,另外也要敲打敲打那柳謙益。
可沒想到,黃禹隆一手惡人先告狀,然后又飆出影帝級的演技,一時間倒是搞得他們有些茫然無措了。
想到這,他忽的心中一動,呵呵一笑:“謝大人,其實,此事并不難解?!?p> “哦?你有什么辦法,快快道來!”謝明言大喜。
李立道:“這黃禹隆,如今是擺明了要裝傻到底,死不承認此事。咱們又沒證據,想要通過這件事整他,恐怕是沒法子了。”
謝明言失望萬分,悶悶的道:“沒法子你說個屁??!”
“從這件事,是沒法子,但是……我們何不走捷徑呢?”李立笑道:“謝大人,你可還記得,我此前和你說起過,那孫丙文的案子?那孫丙文身中五刀,黃禹隆卻草率定案說他是自殺,這事兒……我李立用項上人頭擔保,肯定有問題!只要謝大人為那孫丙文翻案,黃禹隆就是草菅人命的昏官,而且是公然欺上罔下!如此行徑,謝大人奏請陛下,判他個斬立決,沒毛病吧?”
謝明言聞言,狐疑道:“這樣能成嗎?”
李立道:“怎么不能成?謝大人乃是江浙巡按,聽聞這邊有冤案,想要過問一下,他黃禹隆還能阻攔不成?等你查出孫丙文一案的真相,到時候,這黃禹隆豈不是死到臨頭,任由謝大人處置?而謝大人你,更是能夠搏一個為民做主的青天老爺的名聲,一舉兩得啊!”
謝明言這才兩眼冒光:“不錯,一石二鳥,此計甚妙,哈哈!”
李立也是呵呵一笑,的確是一舉數得,既能夠為孫丙文翻案,又能給謝明言出氣,把這錢塘縣官場肅清一下!
最主要的是,借著翻案之機,看看那柳謙益,到底在這錢塘縣意欲何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