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行至洞底石林盡頭,矗立在他們眼前的是座石碑。他們動了機關(guān)進入地下,落在一名看上去仙風道骨的中年男子面前。
男子面貌神偉,卻被玄鐵鏈死死鎖在了高聳的巖壁上。
他瞪著離泓,似有刻骨仇恨。但見他身負重傷,又揚聲大笑起來。
離泓便領(lǐng)了丁若羽到他面前,笑得云淡風輕:“你仔細瞧瞧這位姑娘?”
丁若羽扶著離泓,神情嚴肅,雙眸清冷倔強。
“天族……不,她不是!”中年男子猶疑了一瞬,又斬釘截鐵否認道,“普通凡界女娃娃罷了!”
“當真不是?”離泓也蹙了眉。
“我沒必要連這點小事也騙你?!敝心昴凶硬恍嫉馈?p> 離泓眼底浮起淡淡的諷刺,暗想天龍的眼光不過如此。
“也罷,司命說過,當初那些魂魄七零八落,早已拼湊不齊……是我在妄想?!彼_口卻成了另一個意思,拉著丁若羽,向巖壁另一處的石門行去。
巖壁上鎖著的中年男子兀自高聲警告著丁若羽:“女娃娃,你莫要被這人面獸心的魔頭給騙了!離他遠點,他可不是什么好東西!”
丁若羽忙伸手捂住耳朵。
離泓看在眼里,打開機關(guān),兩人都進到石室之內(nèi)。
“這兒總算還屯了些干糧果酒。我這次麻煩不小,需要沉眠,你自行解決。”離泓指了指石室墻角的干草垛,示意她其下藏了食物,隨后他自己來到靠里的一處石床,躺了下去,合上了眼睛。
“你要睡多久?”丁若羽趕忙撲過去問。
“誰知道呢……十天半個月?”離泓不以為意道。
“你不要死!”她慌亂地抓住了他手指。
離泓閉著眼,嘴角微微弧了起來:“外頭那個人,無論他說什么你都不要信,他就是個得了失心瘋的……”
他聲音越來越微弱,直至消失,連同呼吸一起全然無蹤。
丁若羽呆坐在石床邊,不知坐了多久,直到餓得肚子咕咕叫了才爬起來尋找食物。
自己填飽了肚子,她還拿了塊干糧,打開石門機關(guān)來到中年男子面前遞向他。
“女娃娃你……”中年男人狐疑地望著她。
“我猜你也該進食了。”丁若羽并不想聽他胡言亂語。
“我不用進食。”中年男子道,“我乃天族龍神。”
丁若羽笑了。他說得沒錯,果然是個瘋子。她俯身,將油紙包好的干糧和酒水放在地上,轉(zhuǎn)身回了石室。
離泓好像死去了一般,冰冷,了無生機。
她從地下暗河里取了些清水替他清洗傷口,卻見腿上的傷并無大礙。他的自愈能力強過一般人,丁若羽眼睜睜看著那塊巨大的箭傷迅速結(jié)了黑痂。
只是他的手臂……
那團糾纏錯雜的紫藤,肆無忌憚地附著生長著,連火都燒不斷。
有了這怪東西,他的傷便永遠無法愈合。
“女娃娃,我真不是瘋子?!碧忑堃娝謥砹耍滩蛔¢_口解釋道。他不知離泓給這姑娘灌輸了什么,一見到他就滿臉的同情和憐憫。
“我叫天龍,是個巫師?!彼肓讼胗彩潜锍隽诉@么句話。
“您是前輩,晚輩有一事想不明白,還望不吝賜教。”此人并無惡意,丁若羽心里清楚。
她對離泓最后那句話也不盡信,又見天龍年長氣度不凡,想必閱歷廣博,便問出了自己的疑慮。
“姑娘請講?!碧忑埍緛硪嗍莻€心軟之人。
“我曾見過一物,似是藤蔓,通體紫色,能在人血肉之上生長,且無論如何也除不去……不知此為何物?”她描述道。
天龍緊盯著她,突然目中精茫大盛,迫得她幾乎睜不開眼來。
他又大笑起來,笑得整個地窟都在振動。
“可是離泓?”他大笑問,“可是他中了這縛魔索?”
丁若羽毫不畏懼,站在那里,冷冷靜靜不慌不亂道:“不,我在經(jīng)書上看到的?!?p> “那你總該知道,縛魔索對凡人不起作用,它只會纏在魔族身上,致使其精血枯竭、不死不休!”天龍低吼道。
“是我看書不細,沒記清楚。”丁若羽垂了眼瞼,微露愧意,看得天龍都不好對她發(fā)脾氣了。
“但我卻未在書上看到解索之法?!彼州p輕柔柔道,極像個好學的弟子在請教學識淵博的先生。
天龍遲疑著,見她也不過豆蔻年華,樣貌頗為單純文靜,還是開口了。
他嘆了聲道:“這縛魔索是天族法器,你看到的那本書只怕也是天族之人帶下來的。他們當然不會告訴你,只有天族的血才能解了這索……”
“天龍先生想必便是天族人了?”丁若羽肅然起敬道。
天龍直覺有異,半晌方道:“我是?!?p> “多謝先生!”丁若羽朝他行禮,跪伏在地,虔誠至極。
天龍猶在發(fā)怔,卻見她突然沖回石室,取了空酒壺放在他身畔,袖內(nèi)抽出把匕首就狠狠割開他手臂。
鮮紅的熱血滾落在桶內(nèi),其上竟漂了一層冰藍色的光霧,看得丁若羽目瞪口呆。
天龍望著她,原想?yún)柭暢庳?,卻終究什么也沒說,目光深沉而復(fù)雜。
“對不住,我一定要救他。大恩大德,日后舍命相報!”丁若羽歉疚地瞥了他一眼,接了小半壺血,才給他上藥包扎。
天龍嘆息道:“除了血,還需施咒控制……我教你。”
丁若羽心中一暖。她不記得有多少年沒遇過這般善良的人了。
即便是待她極好的無眠,也是殺人如麻,眼中更藏了無數(shù)秘密。
“姑娘,我是真覺著你本性不壞,才幫你這個忙的。”天龍道,“那個怪物,我根本不想救他,甚至巴不得他早點消失!”
“拜托了,天龍先生?!倍∪粲鸶┥砉虬?。
天龍讓她折了根樹枝,報出一段晦澀難懂的經(jīng)文,叫她書寫在泥地上。
“這段符咒需要運用到氣刃。姑娘有沒有習過巫術(shù)?”天龍問她。
丁若羽捏了個她最擅長的小火球。
“火系……”天龍皺起了眉,便見她又放出枚冰刃。
“水火雙系的?”天龍驚道,“小姑娘你上前,伸出手來!”
丁若羽依言走來,探出手臂,任天龍在她手背上畫了個符。
天龍驚訝的神情漸漸收歸平靜,緩緩道:“四系術(shù)法本就是天族之人方能擁有的才能,天賦絕佳的炎國巫師也只能習得其中一種,你不過是個凡人。這種情況……是不是離泓對你做過什么?”
“那個時候他在我眉心點了一下……”丁若羽回想道。
天龍露出果不其然的表情,微笑道:“原來是他幫你開的神識!看來你本身是水系了?!?p> “為何?”丁若羽不解,她用得最好的明明是火系。
“離泓是魔族,生來自通火系術(shù)法,并不會你這種?!碧忑埿Φ?,“不過,我要將風系也傳授給你。”
丁若羽驚得差點忘了道謝。
“你這女娃精神力異乎尋常,完全能駕馭三系術(shù)法?!碧忑埖溃鋈挥謶浧鹆耸裁磥?,“想當年,小阿舟也是三系……”
后面這句話太小聲,丁若羽沒有聽清楚。
天龍開始手把手教她?;饦O生風,利用她原本的基礎(chǔ)再更進一步,跨越到另一個領(lǐng)域中。
天光明滅了十數(shù)回后,她終于能發(fā)出微弱的氣刃。丁若羽并不滿意,天龍卻合不攏嘴,直夸她天賦異稟。
地上的符文也修習到一定程度,她照著天龍的步驟將酒壺內(nèi)事先冰封住的血化開,再操控氣刃將其攤平,均勻鋪于已爬滿了離泓手臂的縛魔索上。
血水浸潤了紫藤,在風力控制下,并不滾落,只將其緊緊包被住。
她先前休息了一整日。天龍告訴她,這個術(shù)法要維持五個時辰方能起效。于是她盤膝,十指結(jié)印,全神貫注、紋絲不動地控制著風刃,口中也念起咒語來。
石室外,天龍漠然倚著巖壁,俯首沉思,心嘆此番作為對是不對。
他幫那個小姑娘所救的,是天族一直以來的威脅之一。他能時常發(fā)發(fā)慈悲,但離泓呢?那可是生來半分人性也沒有的魔物。
時間一點一滴流淌過,丁若羽全身早就已經(jīng)變得酸麻僵硬。她一聲不吭,直到縛魔索“啪嗒”響了下,掉在石床上,又滾落至她腳邊。
丁若羽立時癱倒在地,昏睡過去。
待她再次醒來,依舊渾身無力,半天才能爬起身。她趕忙向石床上望去,離泓仍在沉睡,她便撿起縛魔索,一瘸一拐地去找天龍。
“這是你們天族的。”她竟是直接將其塞進了天龍的衣襟。
“你不怕我們再拿這個來對付離泓?”天龍微微詫異道。
“先生既然幫了忙,還會再對他動手么?”丁若羽反問,“何況他留著也沒有用?!?p> 天龍細細地盯著她道:“我一直都想不明白,你天性正直良善,為何要同他在一處?”
丁若羽坐在他旁邊,想了很久。
“他也并沒有多壞,”她低語道,“還救過我好幾次。我想他只是跟你們站在了不同立場而已。”
天龍雙眼瞬時沉了下去。
“我猜,他一定知道破解縛魔索的法子,可他寧愿自己沉睡,也沒來取先生的血用?!倍∪粲鹩志従彽?,“他或許并不想無緣無故地去傷害別人?!?p> “魔族人生性邪惡,天生殘忍嗜殺……”
一直以來,天界中,類似的觀念便根深蒂固地存在每個天族心里。他們沒來由地仇視著魔族,以摧毀魔域、清除掉所有魔種為最終目的,從而引發(fā)了一場又一場血流成河的戰(zhàn)爭……
但魔族人的本性,又哪里輪得到他們天族來置喙?
天龍仰頭長嘆,天族千百年來頑固的執(zhí)念,卻被一個凡界小姑娘給輕易道破。
不過只是立場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