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了片刻,馬匹再行,那另一個響聲也再次出現(xiàn)。
寂寂長夜,忽然間多出種怪異的氣氛。
丁若羽策馬疾行,那響動緊隨其后,直至來到她最熟悉的街巷外,才突然消失不見。
她沒有立即回去,在無人街口徘徊了片刻,什么也沒有發(fā)現(xiàn)。
牽著馬一步步進入后院,漆黑一片,沒有一間屋子是亮著燈的。
已經(jīng)后半夜了,萬籟俱寂,絲絲涼風吹來,吹得人身上微微泛起寒意。她回到自己屋內(nèi),點了盞燭燈,一夜未熄。
這一晚,她心里惦記著什么,幾乎沒怎么睡。起床時,天還灰蒙蒙的。
院子內(nèi),僅有小廝順子在孤零零地清掃落葉,她在廊下轉了一圈,面色慘白。
這兒的布置,完全是她熟悉的彩華樓后院,卻根本沒有人氣,冷僻得仿佛許久無人居住。
意識到這一點,她再回頭望向掃地的順子,哪里還有他的人影?
沖到院內(nèi),地上的草也變荒蕪了,只是一眨眼的功夫,面前所有皆似過了數(shù)年后般,物是人非,熟悉又陌生。
丁若羽伸手捂住了眼睛,半晌才放下,眼前這個世界亦如她內(nèi)心所設想的一樣,愈發(fā)頹敗起來。
“難道是幻境?”這似曾相識的轉變,讓她記起了幽冥混沌。
她沒想到,會毫無征兆地再次陷入幻陣之中。
周圍的野草、柱上斑駁脫落的朱漆,靜悄悄向前延伸的長廊……她順著走下去,卻找不到出這個院子的后門。
一切恍若夢中,但又完全是真實存在著的另一個世界。
假如這真的是幻境,再這么下去,永遠也不會找到出口。
丁若羽在身遭設下風盾,放空腦中的雜念,沿著一邊直直走下去。四周的景象變了,前方是彩華樓,院子也恢復了正常的大小。
樓中空無一人,亦未點燈,幽冷昏暗。
通往大堂的甬道此刻已被封死,她走至旁側,另有一條樓梯曲折而上,是后院直接進入樓內(nèi)走廊的一處隱秘入口。這條樓梯每段都在墻邊掛著樓層的牌子,其余樓層向來都鎖著不用,徑通往五樓,最下方還有一節(jié)折向地底,通入藏了陳年老酒的地窖。
此時樓內(nèi)灰蒙蒙一片,連門口的字都不大能看得清。丁若羽指尖騰起一只小火球,雖不算太亮,但總算能照清楚面前的一切。
她踏上樓梯,普通的高度、尋常的木板,不知為何走起來腳下像綁了千鈞巨石,腦袋也昏昏沉沉的,似乎一個不注意,隨時都有可能跌倒?jié)L落。
一手舉著火球,另一只手忍不住扶向了樓梯邊緣的木欄桿。這下走起來穩(wěn)多了,丁若羽艱難前行,來到轉彎處,抬頭看了眼墻上的掛牌,是三樓。
“走了這么長,居然才到三樓?”她握著欄桿,停住了腳步。
按時間和路程來算,她此刻應該已經(jīng)到了五樓。
望著向上轉折的樓梯,她沒有停留太久,繼續(xù)往上爬。
又到了轉彎口,舉起小火球,抬頭一看,牌子上赫然標著個“貳”字。
“怎么可能?明明一直在向上,為何越走樓層越低?”丁若羽靠在欄桿上,腦海中一片混亂。
她閉上眼睛用力搖了搖頭,再望向兩邊的樓梯,又是一怔。
原本往上的樓梯是在左手一側,不過一閉眼一睜眼,方向變了,出現(xiàn)在了右手邊。
“幻境會隨著內(nèi)心的想法而不斷變化,怎么做才能由我自己掌控這一切?”她沒有再輕舉妄動,退到冰冷的墻壁旁,強自從慌張中冷靜下來,思考解決的法子。
越是想得到的結果,最終都會被幻境所扭曲。丁若羽隱約發(fā)現(xiàn)了什么,一陣暈眩襲來,面前天旋地轉,她不得不靠著墻蹲坐在地緩解這莫名的壓迫感。
牙齒緊咬,丁若羽勉強控制著發(fā)出道冰刃,掀開袖子在臂上劃出血痕來,尖銳的疼痛刺激著渾身的感官,使得她再次清醒過來。
“這樓梯之上,沒有通往大堂走廊的出口。”她不停低語著暗示自己,暗示到自己都信了,才繼續(xù)一步一步向上走去。
前方依稀出現(xiàn)了微弱的白光。
出口?
丁若羽暗喜,幾步?jīng)_了上去,轉過彎后才發(fā)現(xiàn)還在樓道里,那光芒來自于墻壁上開啟的一扇窗,旁側牌子標著個“叁”。
功虧一簣,她方才沒能自我麻痹到最后。
但一切已有了轉機。
她清晰地記著,先前三樓的墻上,是沒有窗的。
“再來一次?!倍∪粲鸪料滦膩?,心無旁騖,告訴自己這兒是三樓,就算再往上走一層,也不會出現(xiàn)通往走廊的五樓。
這次,她沒有因眼前出現(xiàn)的側門而欣喜激動,空落落地來到走廊,繼續(xù)著下一步的暗示。
“大堂的那個門只是個擺設,根本出不去?!?p> 她從走廊下來,推開了緊緊合著的彩華樓大門,一陣冷風倒灌而入,吹得她一個激靈,竟回到了后半夜無人的大街。
渾身又僵又冷,她睜開眼動了動,自己不知何時趴在馬背上睡著了。漫漫長夜,星輝漸沒,四周空無一人。
“時間不對……明明已經(jīng)睡了一覺醒來,怎么還停在這里?”丁若羽趕著馬在夜色里轉悠了一圈,正是一天之中最暗的時刻。
難道,幻境中的時間,與現(xiàn)實中的長短并不一樣?
彩華樓遙遙在望,她有些膽怯地踟躕到天明,才終于揮鞭而去。
先前緊隨其后的蹄音亦早已消失。
后院內(nèi),小廝順子提著掃帚清掃秋日里隨處亂飛的黃葉。
丁若羽心有余悸地瞅了他一眼,再望向另一側,忽然定了心。
她瞧見,姜問心早早地就守在了離泓屋外,呵欠連天,手舞足蹈地胡亂練著把式。
“你在作甚?”她趕忙跑了過去,之前幻陣中死寂的氣息差點快把她給逼瘋,只想找個真正的活人,隨便說點什么都好。
姜問心停了下來,揉著惺忪睡眼道:“丁姑娘這么快就回來了?”
“嗯,他……”丁若羽指了指緊閉的房門,放輕了聲道,“他一直沒出來過?”
“沒有,我都守了一天一夜了?!苯獑栃幕氐?,忍不住又張大了嘴,像是要吃人。
見對方正盯著,他自覺失禮,臉上一紅,立即抬袖遮掩。
“辛苦你了,我以為你晚上會回去休息的……”丁若羽沒料到對方這么死心眼,說一刻不離還真就一刻不離,沒日沒夜地幫她看著,一時間也很是過意不去。
時辰尚早,道過謝后,姜問心回了彩華樓供小廝休息的地方,順子也回到了樓里頭忙活,后院只剩丁若羽一人在走廊上站著。
她默立良久,伸手推開了面前那扇門。
沒什么擺設的小屋中,突兀地立著只半透明的巨繭。
只是眼下,天光投來,原本半透明的繭子不知被什么糊成了血紅一片,變得污濁不堪,再瞧不清其內(nèi)景象。
丁若羽怔怔地望著巨繭,突然間,里頭又飆出一片血紅,大面積地噴濺在繭上,迅速蒸發(fā)凝固,像一層紅漆緊緊附著于內(nèi)部。
“離泓……”她不由地喚了一聲,嗓音抖得都有些不正常了。
又一陣血水噴濺,沾在巨繭上的瞬間微微稀釋了部分鮮紅的黏著物,緊接著復添上新的。
這一瞬間,丁若羽模模糊糊瞧見了些什么。
巨繭之中,根本沒有離泓的影子。
除了底部衣衫上堆著的一團似肉非肉的殘渣外,繭內(nèi)再無他物。
她捂住了下半張臉,死死瞪著這只巨繭,直到再次有血水飛出。
那堆殘渣里,憑空掙脫出一只手來,隨后是手腕,手肘……下一瞬,血水干涸,再次變得什么也看不清。
此過程延續(xù)了半個時辰,之后血水不再噴濺,繭中亦重新出現(xiàn)個朦朧的身影。
丁若羽坐倒在地,只覺得一陣窒息。院內(nèi)傳來丫鬟們走動的聲響,她匆忙爬到門邊,將其合上。
靠在門框旁時,巨繭開始晃動,震得木地板嘎吱嘎吱作響,隨后像一層糖衣般發(fā)皺溶化消失,繭內(nèi)盤膝而坐的離泓順了順衣領袖口,身上干干凈凈,找不到半點血污。
他撐著地面晃悠悠站起身,瞟了癱在門邊正爬過來的丁若羽一眼,嘆道:“真沒出息,路都不會走了。”
丁若羽像頭突然被激怒的小豹子,一撲而上,閃電般將他按倒在地。
她拽著他的頭發(fā),將他從頭到尾都瞧了一遍,才終于松了口氣。
“你為何會在結界內(nèi)全然消失又憑空出現(xiàn)?”見他臉都被捏紅了一大塊,丁若羽方意識到自己下手太狠,忙挪到一旁乖巧地跪坐著。
離泓倒在地上后也懶得再動了,望著房梁道:“實在是太餓,就把自己給吃了,然后重新長了出來?!?p> 丁若羽雙手支地,干嘔起來。
“凈胡說,哪有自己吃自己的事,吃不到一半人就死了!”吐半天沒吐出什么來,她擦著嘴角,緩了口氣道。
“胡說?我很少像浮舟那樣編瞎話騙人?!彪x泓擺出副你愛信不信的姿態(tài),背轉過身不去看她。
丁若羽后怕地挪過去,鼓起勇氣拍了拍他道:“那你現(xiàn)在還餓不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