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東方故微微一怔,看著眼前軟萌明朗的少女,和這顆晶瑩剔透的糖葫蘆球,心中一暖。
他也不知為何,在她面前就覺得渾身暖洋洋柔軟軟的,向來堅硬冰冷的心都因她融化成春風暖陽,于是便忍不住地,想溫柔待她,想將這只軟|綿綿的小白兔捧在手心,精心呵護著。
可是他們,不是今日才認識嗎?只因為她那聲與他記憶里幾乎如出一轍的“大哥哥”嗎?
東方故覺得初小滿的出現(xiàn),喚醒的不僅是他柔軟的少時記憶,大概還有他埋藏于這份記憶中、獨此一份的溫柔暖意。
想起那個人,他心中泛起些許苦澀。
十年前那場災難中,他還失去了最珍愛的小妹妹。阿淳去的時候,只有5歲。
他看著一臉認真傻笑的初小滿,學著她吃東西的樣子,一口含了勺中的糖葫蘆球。
糖衣在他唇齒間散開,他品嘗著這甜蜜,笑開來——這一次,他定會護好她。
他要讓她平安喜樂地長大,永遠明朗在陽光下,這一生,無憂亦無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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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方故帶著初小滿在大殿內(nèi)一直待到晚飯后,在殿內(nèi)用了晚飯,東方故便吩咐人為初小滿收拾了間臥房,吩咐親信帶她回房歇著。他自己則坐到案前,開始處理這一天的公務。
月上枝頭時,門外守衛(wèi)稟道:
“稟宮主大人,泰安殿車香主同兄弟劉并求見?!?p> 泰安殿中兄弟大多善武,進可打架斗毆滅人滿門,退則守教護宮保你平安。
東方故抬頭,見車則一桿高瘦身材,走路帶風地進來,旁邊緊緊跟著個身材彪悍魁梧、面容卻極度精致俊美的大漢劉并。
東方故記得,兩年前為教中一兄弟報家仇,他親自帶人剿了個殺人打劫為禍一方的山寨,并放了被那山大王攔路搶劫后關在寨里的一干人等,車則與劉并就在其中。
“泰安殿香主車則,泰安殿劉并,見過宮主大人。”兩人齊齊抱拳,恭敬見禮。
東方故想今日沒什么別的事,此二人應是為初小滿而來,便問:
“宣州初府的初小滿,可是你們帶來?”
劉并貌似有些尷尬地看了車則一眼,倒是車則大大方方走近一步,道:
“稟宮主,初姑娘確是屬下帶來?!?p> “哦?所為何事?”東方故問。
一邊劉并頂著副魁梧大漢的身軀,竟小姑娘似的舔舔嘴唇,眼珠子左瞅右瞅就是不往前瞅,生生一副“別問我,我啥也不知道”的委屈樣兒。怕是恨不得倆指頭對一對,嘟個嘴賣個萌才好。
車則余光看到劉并這副姿態(tài),臉上不由有些發(fā)熱,極其別扭地撤回目光,再不敢去看這幺蛾子一眼。于是他認真且恭敬對東方故道:
“屬下率人替殿中一位弟兄報家仇,以牙還牙滅了宣州初府滿門直系子弟,并遣散了府中丫鬟小廝。因看到初姑娘始終站在一處無所動作,猜想她無處可去,便擅自做主將其帶回宮中,暫置地牢內(nèi),待請示堂主、殿主和宮主大人同意后,再行安置。未曾想屬下尚未來得及通稟,宮主大人便將初姑娘帶出來了。”
東方故聞言點頭,車則所答與他猜想出入不大。
教中也時有兄弟重逢了亂世中走散的親友,想帶進教中闔家團圓;或看上外邊的姑娘,想要娶進教中來做媳婦兒;抑或是遇見可憐之人、出于單純的惻隱之心想帶進來接濟。
由于圣奚宮在江湖中樹敵眾多,為保證來人安全可靠,接進來的人會先安置在地牢內(nèi),由教中弟兄一層層向上通稟、驗明身份、確定其與教中弟兄們皆無大仇大怨,方可正式加入圣奚宮,成為圣奚宮的一份子。
而一旦一個人通過了層層驗證加入圣奚宮,他就成為被圣奚宮上下賦予全部信任的兄弟,往后福同享難同當,生死與共、赴湯蹈火亦在所不惜。
“你既帶她回來,事先可了解過她的身世?”東方故又問。
車則好像早已準備好一般,幾乎不假思索,便道出事情經(jīng)過。
原來車則回程途中已著人詳查,卻只能探得初小滿七歲被人牙子賣至初府,因心若稚童,一直被關在府內(nèi)做些粗活,從未出府。
車則便又拜托博聞殿的兄弟找到當初的人牙子,那人牙子卻道初姑娘是她九年前路上撿的,當時暈倒在地,發(fā)著高燒,本就半死不活了。
那人牙子不僅毫無悔改之心,還硬是歪理一套一套地往外搬:
“若不是我救她,她早死在那山腳下了,叫野獸吃了也說不定。我賣了她,就當她還我救命之恩吧!再說,要早知道那丫頭是個傻的,我還不救了呢!在手里滯了一年都賣不出去,白費我多少飯錢,虧了血本了我!你們既然來找,就順便把她少我那些飯錢補上!”
車則說起那良心泯滅的人牙子,一臉的鄙夷毫不掩飾。
東方故聽罷,腦海里不知不覺出現(xiàn)一副六七歲的小傻|子初小滿,在那黑心老婆子手底下討口飯吃的樣子,只覺得胸口慪著一口氣。
他覺得他需要轉(zhuǎn)移一下注意力,不然他怕是一口氣順不過來|經(jīng)脈逆行走火入魔了也說不定。
他是修內(nèi)功的,修內(nèi)功的人,最怕氣血不順,也最易走火入魔。內(nèi)力越雄厚,走起火入起魔來越是可怕。
“那婆子可有說在哪個山腳下?lián)斓模俊睎|方故挑了個話頭問。
“說是在武夷山一帶?!避噭t認真答道。
對于車則的事無巨細有問必答,東方故不由多看他一眼。
這人做事精細、面面俱到,似乎只有你問不出來的,沒有他未準備到的。
是個人才。
這一番問答下來,東方故也對初小滿了解了個大概。本想到此為止,腦海里倏地閃現(xiàn)初小滿領口底下若隱若現(xiàn)的鞭痕,尋了個適當措辭,便問車則:
“帶她回來時,可見她受過傷?”
車則頓了少頃,了悟事情因果,便答道:
“屬下一路看護,初姑娘未有損傷。只是,屬下聽聞那宣州初府,是戶殘暴人家。凡家中丫頭小廝,無有不傷的,經(jīng)年累月地,也打死過不少人。教中那位與初府有仇的兄弟,家中姐妹便是橫死于初府少爺毒手?!?p> 車則這一番話,答得天衣無縫。
他來時便聽聞宮主大人待初小滿不同,許是有相娶之意。此番言談,對初小滿之傷說一半藏一半,一筆帶過,避免叫人多想,他是否看過什么不該看的,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而后又大筆墨談及初府殘暴,也向東方故委婉稟明了實情。
東方故此時卻是沒能多想這些,盡管早已猜到初小滿可能遭遇過的痛苦,但親耳聽說時,仍是難免不適。
他朝車則和劉并點頭,面上帶了淡淡的笑,算是對他們此番辛苦的肯定,便讓他們先退下了。
劉并這時仿佛突然松了口氣般,走之前難得抬起頭又看了看東方故,而后才跟在車則身后狀似踮著腳般走出去。
東方故目送這體型、氣場完全不同的二人出去。
他依稀還記得,當年他帶人打開那山寨的囚籠時,是劉并盾牌似的擋在車則前面,倆眼瞪得銅鈴似也,生怕他們欺負他身后那瘦弱清秀的車則。
然而不到兩年功夫,當年被人護在身后的瘦弱書生,成了以武為尊的泰安殿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車香主,連當年還護著他的魁梧彪悍之人,現(xiàn)在卻也只有乖乖順順服服帖帖地跟在他身邊的份了。
真可謂人不可貌相,有些人看著弱小,內(nèi)里卻有比猛虎都強大的力量,于是當他要發(fā)威的時候,便誰都攔不住他。
這車則,真真是個人才。
只不知,是什么讓他這只猛虎發(fā)了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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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則徑自出了殿,絲毫沒有等等劉并的意思,一個人自顧自走在前邊,腳步匆匆,躲鬼似也。
劉并人高馬大,閑閑一步頂?shù)蒙宪噭t匆匆兩步,見車則匆匆走著,他也不急,隨意邁著步子就能緊緊跟在車則后邊。
兩人一路沉默地走下殿前九層石階,繞過曲折盤旋的回廊院落,回到泰安殿里自己院中。
直到回屋前,劉并才開口打破沉默,猶猶豫豫問道:
“香主分明是想討初姑娘做媳婦兒,咋卻說是見她無家可歸才收容她的?”
車則堪堪駐足,連頭都未轉(zhuǎn)過來,背對著劉并開口便沖道:
“我難道同宮主搶媳婦兒嗎?”喝完這一聲,他還不忘翻個白眼。
這呆瓜,蠢笨至極!
那邊劉并半張著嘴,長長地“喔”了一聲,這才了悟。
接著兩人干站著默了一會兒,劉并尋思著同香主也沒啥話好聊的了,便準備回屋,此時卻聽車則在前面仍舊背著身開口:
“方才大殿上,劉兄怎了?”這一問也聽不出什么情緒。
平時抬一下胳膊能砸死一只老虎的大漢子,怎么在宮主面前是那幅娘們兮兮的鬼樣子?
劉并憨憨一笑,支吾道:
“這不,頭一回近距離看宮主大人,不好意思么?!闭f著,他還真不大好意思般笑了笑,方才大殿中那個扭捏姑娘般的模樣,又呼之欲出。
宮主大人曾救他們于水火,不僅給他們安身之處,還替他們伸不平之冤,簡直就是他們的救世主、大家長和大偶像。是以在教中弟兄里,對宮主大人的崇拜十分常見。
劉并正欲再將他們宮主大人夸上一夸,還未及開口,就聽前邊車則直直又沖了句:
“宮主大人才看不上你!”
喝完,便氣沖沖奪門而入,“砰”地一聲摔上門,把被喝得一愣一愣的劉并關在了門外。
被留在原地的劉并獨自愣在那里:啥?啥看不上?啥跟啥看不上啥?
一頭霧水的劉并呆呆眨了眨眼:
“哎,香主近來老易怒了,咱不曉得咋惹他了?!?p> 劉并嘟囔一聲,默默推開自己房門,回屋困覺去了。
他隔壁,車則正氣得呼哧呼哧,半宿沒睡著覺。
不曉得東方故要是看到這情景,還夸不夸他“真真兒是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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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欲無囚
車則:我生氣,但我不告訴你! 劉并:喔......(莫名其妙委屈臉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