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別枝離開后罩房,磕磕絆絆摸黑走回了遮墨院。
她去后罩房的時候是同碧砌一道的,到了地方見她雙腿打顫,知道這人素來怕鬼,干脆將她打發(fā)走了。
等到出來時,她才發(fā)現(xiàn)燈籠也讓碧砌帶走了。明汀蘭的燈籠倒是在門口掛著,不過她嫌臟,怕路上照出來點不好的東西。
后罩房到遮墨院頗有一段不短的路程,明別枝雖然不懼鬼神,但一個人走夜路始終是怕的。走著走著,步伐便快了起來,最后變成了小跑。到遮墨院門口時,她跑得氣喘吁吁,小腹又有點隱隱作痛。
“看樣子要多動動了,老這么下去會長肥肉的?!泵鲃e枝停下來喘了口氣,順手捏了捏自己豐潤了些許的臉。
月光淡淡地灑落,門口桃樹上的桃子已被摘得差不多了。抬頭望見缺了一小塊的月亮,聞到撲鼻的桂花香,明別枝猛然記起,中秋快到了。
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這時候雖然佳節(jié)未至,但她站在門口,思念起了竺州的祖母。兩地相隔太遠,通信都不大便利。不過明別枝現(xiàn)在有些慶幸不同消息,不然的話,如果祖母知道她受了這么大的罪,會心疼死的。
“祖母啊,您就不該讓我來京城,這下好了,都不知道哪天才能見到您?”她一腳蹬著門檻,神色倦怠地靠在墻邊。
“你再這樣站下去,老夫人何時能見到我是不知道,不過大夫你倒是很快就能再見到了?!?p> 大門“吱呀”一聲打開,門內(nèi)的陰影處黑漆漆地站著個人。明別枝吃了一驚,半晌才想起這是誰的聲音。
“江寒月,你怎么進來的?別跟我說又是我爹讓你來的,他再是老糊涂也不至于大半夜地讓你獨闖深閨!”
江寒月一把將她拉進院子,低聲道:“別這么大聲,這事你知我知就好,俗話說家丑不可外揚?!?p> “我呸,誰跟你一家子?”
明別枝忍不住紅了紅臉,掙脫他的手。
江寒月欣賞著她的羞色,低低笑了會兒,道:“就算現(xiàn)下不是,過不了多久也就是了?!?p> “什么?”
“你不知道嗎?兩家已經(jīng)商量好了,等中秋過去就行納征之禮。這些日子家里忙著籌備聘禮,都吵成一團了?!苯伦叩街褚芜呑?,指著對面的另一張小杌子招呼明別枝也坐。
明別枝被他氣笑了,背轉(zhuǎn)了身子問:“所以你是嫌家里聒噪,到我這兒充上賓來了?看這架勢,怕是拿自己當主人了吧?”
“姑娘,姑爺本就是半個主人,你就別不服氣了!”碧砌開了半扇窗,站在東屋內(nèi)笑。
明別枝看她一臉的得意更是氣結(jié),罵道:“小蹄子等著,自己跑回來了也不叫人去接我,害我烏漆嘛黑地走夜路回來。幸好月光夠亮,不然摔死你家姑奶奶!”
“姑娘皮實得很,摔不死,別帶個鬼回來就阿彌陀佛了!”
“哎呀,姨娘,趕緊地,碧砌細皮嫩肉的好吃!碧砌,你身后那一團血糊糊的東西是什么呀!??!好嚇人啊!”
碧砌慌忙關了窗。
明別枝側(cè)耳聽見屋內(nèi)桌椅碰撞聲夾雜著碧砌的尖叫聲,笑得直不起腰來。過了會兒,好像有人在悄聲撫慰,里邊終于安靜了下來。
“這紅軒,凈掃興?!?p> 江寒月聽見紅軒倆字皺了皺眉,轉(zhuǎn)頭看到明別枝背后搖搖欲墜的白幔發(fā)帶,伸手摘了,嘲笑道:“怎么?府上死了個姨娘而已,連你都要戴孝?。窟@是連素服都穿上了?”
明別枝愣了愣,看到他手上結(jié)成蝴蝶結(jié)的帶子,又見他盯著自己的衣衫,解釋道:“去靈堂勸慰阿曉么,總不能穿得花紅柳綠的招他眼吧?這發(fā)帶就呵呵......”
她一時有些尷尬,不知該如何解釋自己披頭散發(fā)的緣由,突然又醒悟過來,惱恨道:“我同你有什么可解釋的!”
“你怎么不問我為什么夤夜到訪?”
“總不至于是得知我死了個仇人來恭喜我的吧?”明別枝哂笑道,“你江大公子行事一向出人意表,我怎么知道?”
“其實我是來告訴你,你的舊情人尹爰息,快要成婚了?!?p> 江寒月說完后眼睛便一瞬不瞬地盯著明別枝的臉,好像她臉上忽然長出朵花來。明別枝摸了摸自己的臉,詫異道:“你這樣盯著我干什么?我有那么美嗎?”
“那個......”江寒月面上神色復雜,他低下頭,看著地面斑駁的樹影,淡黃色的落花星星點點,好像離人的淚。
“我以為你至少會失望,畢竟你們青梅竹馬,他還費盡心思想要娶你?!?p> 明別枝方才聽見尹爰息的婚訊還不覺得如何,這時見江寒月如此道來,一顆心不知道為什么越沉越低。她覺得自己好像是一尾溺水的游魚,在一個熟悉的地方忽然就透不過氣來了。
“現(xiàn)在失望的是你對嗎?你這樣巴巴地趕了來,想看一場愛別離的大戲,卻沒看著,于是便覺得白來一趟了,是嗎?”
明別枝抱緊雙臂,離江寒月遠了幾步。他果然是一塊冰,現(xiàn)下自己已經(jīng)夠冷了,不需要更冷些。
起風了,薄薄的云層遮住了明月,吹得桂子簌簌下落。江寒月凝眉看著幾步外的青衣女子,她站在桂雨中形單影只,好像一陣風就能將她吹走。
“我沒這個意思?!?p> 江寒月的聲音發(fā)澀。
但究竟是什么意思,他沒清楚,明別枝也沒問下去。
“其實我真的挺傷心的,你看,我都哭了?!?p> 明別枝倏然轉(zhuǎn)身,江寒月看見她的睫毛上亮晶晶的,好像夜空中閃爍的星星一般璀璨。
她眨了眨眼,淚珠滴落,穿過馥郁的桂花香,掉落在鋪滿了金黃的地面。江寒月心頭悸動,那滴淚似乎落到了他的胸口,濡濕了他的心緒。
“我不是存心的,你也別太難過了,你不嫁他,他終歸是要娶妻的,況且......”江寒月梗了梗,忽然有點說不出口。他的未婚妻子心中惦記著另一個男人,他居然在替那個男人辯解?
他是不是該把那人的荒唐和盤托出,讓她徹底死心?可是這樣是不是有失厚道?畢竟他自己心里也放了另一個女人。
明別枝見素來言辭犀利的江寒月居然也有猶猶豫豫吞吞吐吐的時候,心里莫名地有些暗喜。她想了想,走去打開了院門。
“多謝你費心了,夜深了,你是不是該回去了?”
主人下了逐客令,江寒月面皮再厚也不得不從竹椅上站起來。椅子“吱呀”了幾下,好似在幫主人留客。江寒月望了一眼西屋中透出的燈光,走出門口,對明別枝道:“我覺得,我還是該讓你加深一下即將身為江家婦的自覺?!?p> 明別枝正要關門,聞言“咦”了一聲,偏著頭仰臉看他。
江寒月微微笑了下,突然伸手將她攬入懷中,在那光潔如玉的額頭印上一吻。
“死開!”明別枝心驚肉跳,逃也似的躲入門后,把門重重關上。
江寒月在門口站了片刻,正要提足離去時,卻聽見她在門背后嘆了口氣,自語道:“我原本以為不嫁給尹爰息就算逃離牢籠了,沒想到又將踏入另一個牢籠。”
“怎么說?”
江寒月聽得有趣,忍不住問了句。
“你怎么還沒走!”
明別枝慌亂的腳步聲在門后響起,過會兒傳來“砰”的關門聲,碧砌大驚小怪地在問:“姑娘,你臉怎么這么紅?”
江寒月不知不覺間唇角勾起,伸手摘了個被遺忘的毛桃。
“老大,你再不走天都快亮了,心疼一下小弟吧,我還想睡會兒呢!”
樹叢后繞出個白衣男子,個子比江寒月稍矮些,卻生得眉眼風流,儼然是個俊俏少年。
“知道了,難得有用得到你的地方,廢話那么多?!?p> 兩個人一前一后到了明府的一段圍墻邊。同多數(shù)深宅大院一樣,明府的外墻高逾一丈,且青苔遍布,滑溜無比,非常人所能攀援。
白衣人提氣一躍,如大鳥一般翩然翻上院墻,垂下根繩子把江寒月拉了上來,又原樣翻下墻。
明府外是條小巷,此時夜深人靜,小巷中空無一人。
“原本是難得,自從這位明大姑娘進京后,半年不到就兩回了?!卑滓氯诉呑哌呧洁洁爨欤吧匣貜氖捠掗T那小子手下?lián)屓?,這回倒好,還做起賊來了。要是讓人抓住了,我江浸月的名聲可就毀于一旦了?!?p> “你有什么名聲嗎?”
江寒月回頭看了看他,白了他一眼。
江浸月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道:“雖說我是個私生子吧,好歹風月場上還是有點小名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