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有所指?”張夫人疑惑道。
明別枝輕輕轉頭,一雙眼睛微彎地看著任夫人,嘴角噙一抹挑釁的笑。
“你看我做什么?”任夫人伸手從丫鬟手上拿過一只盒子,道,“秋娘說得有什么不對嗎?”
“侍郎夫人說得沒錯,只是蟬兒忽然想起來貴妃娘娘既然艷冠后宮,想必也是容貌姝麗,非常人可比的?!?p> “住嘴!”明夫人一向知道明別枝看似老實,嘴上最是刻薄。故而雖然并不明白何以這時候扯到了任貴妃,卻也知道她必然不懷好意。
“哦?”任夫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尚未反應過來,張夫人已經(jīng)倏地站起,高聲叫道:“你怎敢拿自己與貴妃娘娘相較!”
“什么?我不過就是好奇了一下任貴妃的容貌,怎么能扯到這上面去?莫非侍郎夫人口上暗指小女子以色侍人,實則是在指桑罵槐?”
“你胡說!”
張夫人氣得差點仰倒在地,抬頭看到任夫人面色陰沉得好像要滴下水來,不由得越發(fā)心驚膽戰(zhàn)。
明別枝不慌不忙地走到任夫人身前,行禮道:“夫人莫生氣,今日侍郎夫人雖出言不遜,污了貴妃娘娘的聲名,但想來她也是無心之過。夫人要怪的話就怪蟬兒好了,左右也是蟬兒有所行差踏錯,才招致這一番無妄之災。”
“我自然不會怪你。”任夫人轉瞬間已收斂了怒容,將手上盒子打開,和聲道,“這是給你的添妝,雖說簡薄,好歹也是一片心意?!?p> 那盒子里的是一支瑰麗的金簪,簪首一朵累絲牡丹,花心點綴以翠色寶石,華光粲然。明夫人似是被這簪子鎮(zhèn)住了,一雙美目訝然望著任夫人。
明別枝心下也十分驚異。方才張夫人一番話顯然是受了任夫人指使,存心令她難堪。任夫人也不像是個雅量之人,何以在她出言譏諷之后,倒一反常態(tài),似乎果真是為了添妝而來。
任夫人舉著簪子微笑站起,明別枝知道她的意思,略一思忖便低眉俯首。她本存著與任夫人撕破臉的念頭,但這時候任夫人主動示好替她簪發(fā),她一時之間竟想不出法子應對,只能順從。
“夫人,這不妥吧?大靖朝規(guī)矩,牡丹僅限有品級女子佩戴,尋常不得擅用。”明夫人捉摸不定任夫人的意思,只得出聲提醒。
“阿煙哪里話來,大姑娘即將成為江家婦,不日就是一個現(xiàn)成的命婦。有江皇后在,江大公子將來的前程不可限量,一支牡丹簪子算得了什么?”
任夫人嘴里說著話,手上不停,簪子穩(wěn)穩(wěn)地插戴在了明別枝的云鬢間,燦然生輝。
“蟬兒謝過夫人?!?p> 明別枝行禮如儀,盈盈下拜。廳中各人面面相覷,不明白方才還劍拔弩張的兩個人怎么一會兒就雨過天晴了。只有張夫人鐵青著臉,眼望門簾,似乎堂上一切與她無關。
任夫人笑得更是慈和,執(zhí)著明別枝的手拍了拍,同明夫人道:“我們兩家從前來往不多,往后還需多走動走動。大姑娘姿容出眾,心思敏捷,來日執(zhí)掌相府中饋,必能游刃有余?!?p> “謝夫人謬贊。蟬兒胸無大志,無意于此,相府自有江夫人坐鎮(zhèn)自得堂。即便到了日后,江夫人卸任,相府也有嫡媳執(zhí)掌家事,才算名正言順?!?p> 明別枝雖然早知道任夫人特意提出要見她必然有所圖,但直到此時,她才確定究竟是為了什么。之前江寒月否認江任聯(lián)姻的傳聞,但從任夫人言辭間的意思可知,任二姑娘嫁入相府已是板上釘釘?shù)氖隆?p> 從她踏入流芳堂那一刻開始,任夫人便在審視著她的言行舉止。也許在最初的時候,任夫人試圖以威壓與污名令她知難而退,規(guī)規(guī)矩矩做個低聲下氣的江家庶媳,免得來日擋了嫡媳的路。直到她捕捉住張夫人言談中的漏洞,反唇相譏,并將戰(zhàn)火引向了任貴妃,任夫人才收起了小視之心。面前這個看似柔弱的小女子,似乎并非善與之輩。
任夫人此時也確實松了一口氣,她一時不慎,差點犯了大錯。
她的長女進宮做了貴妃,雖尊榮無比,但始終被皇后壓著一頭。次女自小主意就大,這些年與江寒月糾纏不清,她也無可奈何。原以為任風回必然會與江家庶長子締結姻緣,沒想到形勢陡然急轉直下,江家聘了明家長女。
任夫人得知消息后五味雜陳。她雖不甘心任風回身為尚書嫡女卻只能嫁給庶子,但那畢竟是相府的庶長子。她的長女是眾皇子的庶母,次女若是再嫁作皇家兒媳,必將成為一個天大的笑話。而京中各府第中,除了太傅府,也就相府還在她眼里。然而太傅府雖然尊貴,但那位嫡子長孫卻有些不學無術,不若江寒月素有才名,也更得皇帝垂青。
后來任夫人旁敲側擊,問及此事時,任風回雖然眼中淚光隱隱,卻殊無后悔之色。非但如此,她還告訴母親,等江寒月成婚,江家會替江清月上門提親。
任夫人大惑不解,但看女兒神色,知道她絕非信口開河。
她至今清楚記得當時女兒說的那句話。
“世人都以為女子只知兒女情長,我就要讓他們看看,即便無法立足朝堂,我任風回,也能憑借一己之力,稱霸相府?!?p> 她好似看到了當年任尚書出征時,那令人望之生畏的肅殺之氣。
因此當江夫人邀她出任下聘的主事時,她并不意外。一方面,她知道江夫人一向忌諱江寒月,如果能趁機替他添堵那是再好不過。另一方面,江夫人也想向她示好,給她一個查探長媳的機會。
此時聽明別枝如此表態(tài),任夫人滿意了。無論那是否是由衷之詞,至少她看得出來,這位明家長女還算分得清嫡庶之別。
“大姑娘過謙了。大姑娘蕙質蘭心,與江大公子堪稱一雙璧人。得媳如此,實在是相府的幸事。”任夫人嘴里雖在夸明別枝,眼睛卻看著明夫人,笑容滿面。
明夫人眨了眨眼,奇怪地發(fā)現(xiàn)明別枝垂手低頭站在一側,并不接話。好像方才那個伶牙俐齒的女子已經(jīng)突然消失,這時候的明別枝完全是個羞怯的未嫁女,在長輩們的取笑聲中手足無措。
“夫人客氣了,今日勞煩夫人,還請多留片刻,吃了午飯再走。”
明夫人殷勤挽留,任夫人握住她手親熱道:“不了,阿煙的盛情我心領了。只是家里也有一堆事等著我,我還需盡早回去處理。大姑娘進京大半年了,你也不帶她來我家坐坐,還有二姑娘三姑娘,我也許久未見了?!?p> “如此,我就不虛留了?!?p> 任夫人點點頭,款款往外出去,明夫人上前引路。滿座客人見狀紛紛站起,跟在任夫人身后魚貫而出。
到了流芳堂院門外,有位夫人實在是忍不住心中疑問,悄悄同張夫人道:“沒聽說任家與明家交好啊?怎么今日看來甚是熟稔?莫非任尚書近日同明詹事來往甚密?”
張夫人別過頭望著道旁青青修竹,一直走到垂花門前才低聲回答:“好不好的,那都是一時半會的事,旁人如何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