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汪姨娘與江夫人斗了幾句嘴，眾宗親都作壁上觀，連江相都只顧著把玩著手中茶盞，不置一詞。
喧天的鞭炮聲響徹了崇慶坊的上空，連皇城上方都彌漫著煙火的味道。江皇后懷中抱著阿貍，靠在熏籠邊問望云：“什么時辰了？那邊在拜堂了？”
望云笑了笑，先前相府那邊來請了五六次，娘娘無論如何不肯給臉去觀禮。今天倒好，從一早起床開始就坐立不安，四五個小宦官在相府和清鑒宮之間跑了不知道多少趟，便是連江大公子帽上簪了幾朵花都問得清清楚楚。
“回娘娘，正是拜堂的吉時?！?p> 江皇后“嗯”了一聲，把臉埋進(jìn)阿貍的長毛中，好半晌才道：“明天新娘子認(rèn)親我就不去了，你叫人把那步搖送去?！?p> “娘娘原本就不必去，等著大公子謝新奶奶進(jìn)宮陛見便是。”
江皇后嘆了口氣，道：“我也不瞞你，其實我特別想看看寒兒怎么拜的堂，有沒有人給他難堪。人坐在宮里，眼睛恨不得飛到喜堂里?！?p> “娘娘寬心，小文子他們都愿意做娘娘的眼睛呢！”
相府喜堂邊，望云口中的小文子趴在屋頂上，透過那一塊明瓦往里張望。他也不知道原來新人拜堂的時候是會拉著塊大紅花緞?chuàng)踉谙蔡瞄T口的，等他發(fā)現(xiàn)無論如何看不到屋內(nèi)情形時，再找人通融已經(jīng)來不及了。喜堂外的下人都是從內(nèi)院調(diào)出來的，沒人認(rèn)得他。
好在他身手敏捷，趁著眾人都圍擁在前門，悄悄從后墻爬上了屋頂。
“唉！為了不辱使命，我太難了！”
喜堂內(nèi)，江寒月牽著明別枝盈盈下跪，拜過了天地，拜過了高堂，在喜娘的指揮下面對面站立，正在準(zhǔn)備夫妻對拜。
這一拜完成后，二人才算全了禮節(jié)，就是天經(jīng)地義的夫妻了。
明別枝手心里全是汗，緊張得差點發(fā)抖。她在竺州時閑來無事愛看個戲本子，其中描述到男女拜堂的情節(jié)時，多數(shù)會半路殺出個程咬金，阻攔婚事。剛來京城時她回味到此處心生羨慕，想著若是她的婚禮也能被攪黃的話，那是多么大快人心啊！
沒想到如愿以償這種事今天真的發(fā)生了，剛拜完高堂，她就聽到一陣壓抑的抽泣聲，伴隨著江夫人不耐煩的斥責(zé)：“你又怎么了？”
她感覺到喜婆扶著她的手緊了緊，對面江寒月也輕嘆了口氣。
那哭泣的女子似乎是拿帕子壓著鼻子，說話間帶著濃重的鼻音。
“妾身見大爺?shù)萌善?，想著這多年的委屈也不算白受了。因此喜極而泣，還望老爺夫人恕罪。
明別枝的心頓時涼了一大片，暗暗咬緊牙根。這女子自稱為江寒月受了多年的委屈，顯然是因為江寒月此前尚未娶妻，無法名正言順地納妾。她敢在今日當(dāng)眾訴苦，可見在江家除了沒有名分，地位什么的都有。
“姨娘，你好歹替我留點臉?！?p> 江寒月的聲音好像化不開的冰一般冷冽，但這話聽在明別枝耳中，卻好像流入了一股溫泉。
“瞎想什么呢，那是他生母！”
明別枝當(dāng)然聽說過汪姨娘。因為葉姨娘的關(guān)系，她對姨娘這個身份避而遠(yuǎn)之，故而并沒心情多加打聽。不過從今日情形看來，這汪姨娘與江夫人的關(guān)系，完全不同于葉姨娘與明夫人。
她一邊胡思亂想，一邊跟隨著喜娘的指示，行完了三拜禮。
“禮成！”
喜堂中一聲高喝過后，鞭炮和鑼鼓重又響起。明別枝吃了一驚，邊上伸過來一只手，把她緊緊握住。
這只手溫暖而有力，好像一只炭火調(diào)得恰到好處的暖爐，傳遞著令人安心的舒適感。明別枝心定了，唇角漾開了一絲微笑。
屋頂上”刺溜“一聲，好像有什么滑了下去，隨即屋外人聲鼎沸，有人高叫：“有賊，快來抓賊！”
屋里屋外的人剛好觀禮完畢，紛紛擁出去看熱鬧，喜娘被擠得差點站不穩(wěn)腳跟，張羅著人在前鋪麻袋，好將新人送入洞房。
江緒咳嗽了一聲，看了眼江夫人。汪姨娘幸災(zāi)樂禍地坐在矮凳子上，涼颼颼地道：“方才誰嫌我丟臉來著？也不知道大喜日子家里進(jìn)賊，丟的是誰的臉啊？”
明別枝往江寒月身邊靠了靠，江寒月輕笑了一聲，一腳踩上地上丟著的一只粗麻布制成的袋子。
下人們一路撿袋子鋪袋子，一直傳到了新房門口，才欠身退下。
四位全福夫人早便等著了，正坐著嗑瓜子閑談，見新人款款而來，都笑著迎上。
“大姑娘，哦，不是，江大奶奶，我們又見面了?！?p> 明別枝一聽就知道是任夫人，她的聲音軟糯溫和，有南邊的影子。
明別枝頷首示意，今日她是新娘，無需同她行禮。
江寒月見這四位夫人仍是上回去送聘的那幾個，忍不住冷冷一笑。當(dāng)日的口角連他都聽說了，江夫人怎么可能不知道？為了避免可能的紛爭，她原應(yīng)換人主持今日大禮，既然沒換，那她安的什么心便不問而知了。
他能想到，明別枝自然也想得到。
那邊張侍郎夫人已經(jīng)引著明別枝坐到了床邊，江寒月跟在后面，接過任夫人遞上來的一桿秤。
“新郎官挑蓋頭咯！”
任夫人滿臉堆笑，推了把江寒月，轉(zhuǎn)頭同門口看熱鬧的賓客道：“新郎官遲遲不動手，是怕蓋頭一揭，新娘子換了個人么？”
門外嘩然大笑，唯獨(dú)江霜月扶著丫鬟，站在燈光的陰影中皺了皺眉。
她知道任夫人意有所指，存心在這會兒刺激江寒月。是啊，蓋頭下的不是他癡戀了數(shù)年的任風(fēng)回，而是一個同旁人牽扯不清的女子！
“大哥愣著做什么，小妹也想早些拜見大嫂子呢！”她雖然心疼大哥不能娶到想娶之人，但這時候大嫂既已進(jìn)了門，她覺得，他實在不該再分心了。
不過她這回誤會他了，江寒月不揭蓋頭并不是因為想到了任風(fēng)回，而是因為他在接過喜秤時就覺出了異常。
秤桿長約一尺有余，用燙金的紅紙包裹著。任夫人給他時是雙手托著的，遞到他手里時秤桿便彎了彎，挑喜帕的那頭垂了下來。
喜秤折斷了！
他不知道是誰做的手腳，唯一能肯定的是，任夫人必然知情。心口的怒火以燎原之勢升騰，他這一生從來沒辜負(fù)過誰，為什么要在這樣的日子為難他！
但江霜月的話提醒了他?，F(xiàn)在不是生氣的時候，有什么帳過后再算。這樣僵持著，只會讓那些人順心遂意。
江寒月一手持秤，一手捏住斷裂處，迅速撩開了遮覆著新娘面容的紅蓋頭，將它挑落在地！
歡呼聲鼓掌聲轟然作響，雙鴛鴦的紅蓋頭翩然落下。全福夫人中的另兩位趁人不備，一人扯住蓋頭的一角搶了起來。
更多婦人涌入新房，絲毫不顧忌臉面，加入了混戰(zhàn)。
“搶蓋頭”本就是云嵐城婚禮中的一樁盛事，凡家中有適齡女兒者皆可參加。誰搶到了紅蓋頭，便預(yù)示著誰家姑娘能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匾挼靡晃患研觯e案齊眉，百子千孫。
紅燭高燒，紅縵鋪地，就連江寒月和明別枝的臉都是通紅的。歡快地跳躍著的燭光下，紅梅簪帽的新郎專注地凝視著艷色無雙的新娘，低聲道：“我此刻才知，我娶的是大靖最美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