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話你直說好嗎?這么欲言又止的,眼看快到家了?!?p> 這一天的回門還算順利,吃過晚飯,江寒月謝絕了老丈人的再三挽留,攜妻上了馬車。
“我就是好奇,你怎么欺負我那三妹妹了?”
“她告狀了?”
江寒月有點犯難,他總不能說你妹妹曾經(jīng)脫光了色誘吧?
“也不算告狀。嘖,她還說要報復回來?!?p> 明別枝打了個呵欠,軟綿綿地側(cè)過臉歪在角落里。
“你理她呢!一個小丫頭片子,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也就只剩嘴上狠了?!苯潞眯Φ乜戳丝雌拮踊杌栌哪?,都不知道她是這么貪睡的人,“況且,那天她也算報復過了。就是不知道到底報復了誰?”
“哎,我躺會兒,到了叫我。”明別枝朦朦朧朧地聽見他在說些什么,不過實在是困極了,也便沒注意。
“你可別睡著,小心我把你扔了。”
毫無動靜,江寒月湊過去一看,她雙眼合著,居然已經(jīng)睡著了。她的睫毛貼著下眼瞼,好像兩把小扇子一般,時不時地顫動一下。
江寒月覺得似乎有條羽毛在撩撥,讓他心猿意馬起來。他低下頭,去尋覓那張潤澤柔軟的紅唇。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
“車里的是江大公子嗎?”
江寒月苦笑了一聲,這聲音他記得,是任風回身邊的丫鬟紫陌。
“正是我家大爺和大奶奶?!?p> 那丫鬟似乎說了句什么,馬車重又走動起來。
江寒月撩開車簾,看到黑沉沉的夜色中,一乘小轎停在路邊。轎子邊上,紫陌提著燈,一個被斗篷罩著的女子眼睛直勾勾地,望了過來。
她就那樣站著,什么話都不說,但又仿佛已經(jīng)訴說了千言萬語。江寒月放下簾子,方才浮起的綺念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以為他將她忘了,見了她才知道,她還是刻在他的記憶深處。
車輪滾動著,碾過一地的泥沙。江寒月覺得那些沙子似乎隨著寒風從簾縫中鉆入,塞滿了他的唇舌。
“她是特意來尋我的嗎?還是偶遇?是了,她本以為我一個人回來的,沒想到小知了也在車上?!?p> “唉,想這些有什么意思呢?我和她早已經(jīng)一刀兩斷了?!?p> 江寒月靠著側(cè)壁,愁腸百結(jié)。
“她回去了嗎?這么冷的天......”
他輕輕拉開后簾,往外看了眼。
任風回好像冰雕一般,一動不動,連站立的姿勢都沒換過。江寒月握緊了雙拳,努力控制住自己出聲喊停車的欲望。
他知道這一停,他與她之間的糾葛就再也停不下來了。他希望她繼續(xù)走自己選擇的路,往后如何,看世道的安排便是。
任風回眼中含著淚,目送馬車越行越遠。紫陌低聲勸道:“姑娘,回去吧!”
她也不知道這是怎么了,江大公子分明已經(jīng)娶了大奶奶,她家姑娘好像又不甘心起來了,巴巴地大半夜一路找來。
“紫陌,是我不要他的,是不是?”
“是啊,姑娘既然已有了如意郎君,就別再留戀過去的那些事了?!?p> “如意什么?一個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若非他身份合了我意,我才懶得敷衍他?!?p> 紫陌暗自苦笑。世上事本就難以兩全,她家姑娘瞧不上江寒月的出身,卻又舍不下多年的舊情。這樣翻來覆去地糾結(jié),全然不似一向以來的爽利。
“走罷!快宵禁了!”
鼓樓上咚咚連聲,在鼓聲的催促中,本就空蕩蕩的路上更加清凈了。
灰白色人影好似一縷夜空中的云一般,從明府高墻上飄入,落入了遮墨院。
東屋的窗無聲無息地開了,流云翩然飛入,反手關上窗。
轉(zhuǎn)過身的時候,他忽然呆住了。
幽暗的燈光下,妝臺邊坐著個精魅般的女子。她半裸著香肩,嘴角含笑,手中的刀子鮮血淋漓。
“你是誰?”
“你又是誰!”
“我......”
“你來找我姐姐的是不是?你一定是打聽到了今日她回門,所以才半夜來會她的?”
“是啊,我姓蕭,叫流風。你是蟬兒的妹妹?”流風撓了撓頭皮,有些詫異面前女子居然神色如常,一點都沒有驚慌失措的意思。
“流風?”
明汀蘭偏著腦袋打量這個俊秀中尚存一絲稚氣的男子。
“蟬兒沒住在這兒嗎?”
流風在屋子中轉(zhuǎn)了圈,確信屋子里沒第二個人,這才喪氣地走回窗邊。
“你打算就這么走了?”
“是??!對了,你肩上還在流血,我身邊帶著藥,你用點啊?!?p> 明汀蘭光裸的肩上傷痕累累,最上方的一道血光湛湛,看來是新刻上去的。
“我動不了,要不你幫我?”
流風面色紅了紅,猶豫片刻走過去。他的手方一觸到傷口,明汀蘭就疼得嘶了一聲,仰臉哀求:“你輕點兒?!?p> “你自己來吧!”流風心慌意亂,他從來沒這么靠近過一個女子。
“我夠不著。要么就這樣讓它流血好了,反正也沒人疼我,血流光了,也就死了?!?p> 流風閉上眼睛,明汀蘭盯著他瞧了會兒,訝異道:“你干什么?”
“我看著你手抖。”
“那好吧,可別亂碰?!?p> 流風點點頭,摸索著把藥膏抹上傷口。耳中聽著明汀蘭的低低呻吟,他只覺得自己心跳越來越劇烈,手上好像被火燒到了一般,止不住地顫抖起來。
“這回我真的走了?!?p> 他嘴里說著要走,眼睛卻看著明汀蘭。
“嗯?!?p> 流風不知道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就好像明別枝應允了他一碗面,卻沒做給他吃一般。
“你怎么認識我姐姐的?”
流風松了口氣,一雙眼睛亮晶晶的。他很高興,因為這個精靈美麗的小姑娘叫住了他,而不是催促他離開。
可是下一刻他又犯了難,因為他與明別枝之間的相識實在不怎么愉快。
“啊,因為一碗面?!?p> “嗯,我知道,我父親老家就是做面食出身的。不過因為我僅在很小的時候回過老家,祖?zhèn)鞯拿媸呈裁醋涛对缇屯耍蝗缒阌锌诟?。?p> 明汀蘭舔了舔嘴唇,神色十分遺憾。她的唇瓣在燈光下呈現(xiàn)出淡淡的粉色,好像一朵剛開了一半的海棠。流風不由自主地“咕咚”一聲,咽了口口水。
“其實也并沒有多好吃,可能當時太餓了,所以才覺得鮮美無比?!?p> 流風干巴巴地道。不,他并不是真的覺得明別枝的面條不好吃,他只是見不得面前這姑娘的失望,他覺得這樣的姑娘不應該有得不到的東西。
“這樣??!”明汀蘭如釋重負,笑了起來。
方才還未盛開的海棠在一剎那怒放,滿眼繽紛。屋子里邊漂浮著幽幽的清香,纏繞著流風。他癡癡地望著那朵純凈無暇的海棠,覺得自己一定是在做夢。
“對了,我忘了問你,你找我姐姐有事嗎?或者是想送她什么東西?你給我,我下回見了她幫你轉(zhuǎn)交呀!”
流風好像如夢初醒一般怔了怔:“沒事,就是聽說她成婚了,想趁這機會來看看她。江府戒備森嚴,我又進不去?!?p> 流風訕訕地摸了摸袖子,覺得自己有點失禮:看望別人連個禮物都沒帶。
“她成婚了,你傷心嗎?”
明汀蘭杏眼明媚,流風覺得她望到了自己的心里:“傷心不至于,就是以后沒什么見面的機會了,多少有點可惜?!?p> 現(xiàn)在連可惜都不覺得了,流風對自己說。因為若非如此,他又如何能遇見她呢?
“唉,可是我很傷心?!泵魍√m收回目光,落在肩膀的傷口上。
“你們姐妹感情一定很好吧?我從小在蕭蕭門長大,身邊除了對手就是教習,沒有體會過手足情深。后來回了家,雖然父親很疼我,但我仍是被孤零零地關著?!?p> 明汀蘭眼神閃了閃,點頭道:“是啊,我們雖不是同一個母親生的,相處時間也不長,但長姐對我卻很好。一想到她出嫁了,我就止不住地難過.....“
她伏在妝臺上嚶嚶地哭了起來,流風手足無措,一雙手伸了又伸,終于落在她背上。
“流風,其實我也好孤單。二姐嫡出,從來都不喜歡我,長姐又出了門子。我跟你一樣,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p> 明汀蘭抬起臉,滿面淚痕。流風腦中嗡然作響,記起了當初在清江上,明別枝站在雨中,也是這樣一張水光潤澤的臉。
他心里一疼,正不知如何是好時,忽覺胸前一暖,明汀蘭投入了他懷中。
“流風,我太冷了?!泵魍√m舒服地嘆了口氣,夢囈一般道,“你反正也沒姐妹,就當我是你妹妹吧!”
流風張著雙臂,不知道該往哪里放。他心里雖然糊涂得很,但有件事十分清晰。
“我不要妹妹。”他胡亂地抱緊了她。
“那我就做你的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