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別枝見江寒月不作聲,稍一思忖便想明白了其中緣故。如果明日有正事無法陪同的話,那么他完全不必遮遮掩掩。在她面前,他唯一需要避諱的就是任風回。倒不是怕她知道,而是在這件事上,他再是無恥也做不到堂而皇之。
“這有什么不放心的?!苯吕^妻子的手渥在胸口。車內(nèi)明明是溫暖的,她的手卻冰冷刺骨,好像數(shù)九寒天的嚴冰一般。
明別枝挑了挑眉,怒色一閃而過。濃郁的悲哀涌上心頭,她發(fā)現(xiàn)自己還是做不到心如死灰。她高估了自己的控制力,也低估了這一年對江寒月生出的情愫。
江寒月何其敏銳,立時便察覺了她的心緒。他不覺得有絲毫的不妥,甚至有些隱隱的高興。如果她對他所有的舉動都麻木不仁的話,那就意味著在她心里,他已經(jīng)毫無位置了。
這不是他想要的。
自卑與自負往往結伴而生。江寒月在與明別枝成婚后,一直覺得縱使二人之間隔閡再深,只要他達到目的后放下身段,他的妻子仍會如云伴月一般,向著他所在的方向,不離不棄。
事實上,除了他,她也沒有別的選擇。這世道男人可以納妾可以休妻可以續(xù)弦,女人卻永遠只能守著一個人過日子。
所有人都這么認為,因此,沒人會在意明別枝的想法。
不過無論她想的是什么,第二天回娘家的時候,明別枝興致倒是不低。
這回她把碧砌和青禾都帶上了。
紅軒得知風聲后也想跟著過去。這幾個月她坐穩(wěn)了姨娘的位子,腹中孩兒即將出生。在半溪閣內(nèi),誰都沒她重要;出了半溪閣,自得堂都有她的一席之地。論體面,她一個姨娘比大奶奶都更討江家主母喜愛。
她這一輩子的愿望已經(jīng)實現(xiàn)了,如果不回明家炫耀一番,她覺得簡直是錦衣夜行。
于是前一天晚上,趁著這對夫妻在屋子里說閑話的時候,紅軒破天荒的進去伺候茶水,趁勢提了這個要求。
明別枝的目光緩緩從她肚子高聳的肚子上滑過,停留在手中茶盞上。
“你現(xiàn)在是爺?shù)娜?,爺說成就成?!?p> 紅軒看著女主人漫不經(jīng)心地用盞蓋拂開茶葉,就著唇淺抿了一口。她求救似的把一雙媚眼凝注在江寒月身上,滿含希冀地請求他應允。
“紅軒想去看看昔日姐妹也是人之常情?!苯聦t軒的這些時日的表現(xiàn)還算滿意。收房這么久以來,她像是個鋸了嘴的葫蘆,尋常不輕易說話。今日難得提個要求,江寒月決定幫她一把。
明別枝把茶盞往茶幾上一擱,江寒月斜眼瞧了瞧她臉色,連忙改口道:“不過你如今這么大的肚子,萬一有什么磕著絆著的,對誰都不好交代?!?p> 碧砌在旁邊聽得真真兒的,見紅軒面色瞬間塌了下來,忍不住笑出聲。
明別枝瞪了她一眼,碧砌撈起塊點心塞嘴里,含含糊糊道:“我不過是頭一回看見姑爺這個懼內(nèi)的樣兒,覺得新鮮而已?!?p> 這話不說尚好,一說出來,明別枝臉色就訕訕地,伸手往她嘴里塞了三四塊點心,差點噎死這個貪嘴的胖丫頭。
江寒月不成想今日做了回妻管嚴,原本有些郁郁,見此情景也哈哈大笑了起來。
半溪閣一改多日來的沉悶,連夜色都輕快了幾分。明月在浮云中穿梭,好似也想撩開面紗,看看這朗朗笑聲因何而來。
到了臨睡前,碧砌邊鋪床邊嘆氣:“姑娘與姑爺許久不曾這樣笑顏相對了。我猛一愣神,還以為當初的日子又回來了!”
明別枝坐在妝凳上,手抖了一下。
江寒月今晚的刻意示好當然有他的原因,只是這個原因她沒必要同別人分說。
明府主母新喪,因此府里府外仍保留著些許殯儀的影子。明別枝含著笑欣賞那些在風中亂飛的白絹,她知道,過不了多久,就連這些已經(jīng)發(fā)黃的白絹也會被人丟棄。就好像明夫人的音容笑貌,不久后也會被忘得干干凈凈。
明松照對于江寒月未能隨同前來頗有微詞。明夫人去世后,他傷心過度,兼且絡兒有些求子心切,故而身子發(fā)虛,眼皮底下隱約有些青黑。父女二人在外書房中互相問候了幾句便已然詞窮,相對默坐了一會兒,明松照便叫絡兒把長女送去后院。
這一日天色陰郁,僅有絲絲縷縷的天光從濃厚的云層中穿過。凌冽的風如同極北之地飛過來的鷹爪,在每個人裸露的肌膚上撓出不露痕跡的傷。
明別枝看著面前這個年輕的婦人,彎唇笑了笑。這樣冷的天,她還穿著身雪青色的絲緞薄襖,玲瓏曲線畢露,從骨子里透著妖嬈。
“這些日子照料父親,柳姨娘辛苦了。”
自從明夫人過世,絡兒便寸步不離地跟著明老爺,儼然將自己當成了正房太太。她如今最可遺憾之處便是明汀蘭搶先一步奪取了掌家權力,害得她不上不下,抖不成威風。
如今尋著與明別枝私下相處的機會,絡兒心思活動,殷勤地扶著她道:“大姑奶奶哪里話,這本就是妾身該做的。三姑娘才是真辛苦,小小年紀便要操持一家事務,每天忙得連覺都顧不上睡?!?p> “哦?”明別枝詫異道,隨即醒悟過來。明大奶奶張氏月前因為胎像不穩(wěn),如今必然還是在靜臥保胎。后院一應事務繁雜紛亂,男丁不便插手,因此就讓明汀蘭占了去。
顯然,面前這位柳姨娘野心勃勃,深恨大權旁落。
明別枝覺得好笑。明汀蘭再不是東西,那也是明家自小當?shù)张B(yǎng)的三小姐。絡兒不過一個比通房強點的妾,就敢覬覦流芳堂的正位了嗎?
是了,她有柳嬤嬤背后撐腰,父親身邊也獨她一個。想起那個陰險的婦人,明別枝就不大愿意繼續(xù)跟絡兒聊下去。
“父親也忒不會心疼三妹妹,柳姨娘身邊有柳媽媽照拂,理應由你分擔才是??!”
“大姑奶奶不愧是大家媳婦,就是明理!”
絡兒見她話中似有偏向于她的意思,心下一喜。正打算更進一步的時候,卻見這位眉目冷淡的女子甩脫她的手,大步遠去了。
她站在冷風中思索片刻,才想明白明別枝是在譏刺她。不過連明別枝都不曾料到的是,自從明夫人過世,柳嬤嬤倒是一心一意地站到了明汀蘭這邊,儼然將她當成了主母侍奉。
絡兒最能察言觀色,她雖想不到其中緣由,但見干娘一改前態(tài),就知道自己爭權的希望渺茫。而明松照這些日子毫無心情去管這種雞毛蒜皮,因此她挑了幾次頭都未能如愿。
如今在明別枝這里又吃了個軟釘子,她只得頹了神色,懨懨地踱回去了。
明別枝離了絡兒,沿著通往后院的走道邊走邊尋兩個丫頭。一直到了垂花門下,才看到碧砌和青禾兩個人手里抓著把瓜子,正躲在避風處嗑瓜子聊天。
青禾先站了起來,迎過去道:“奶奶這么快就出來了?老爺沒打發(fā)人送您?”
“他讓絡兒送我進來,被我氣跑了。”
青禾只見過絡兒一兩次,隱約記得那是個眉目清秀的婦人,看著年紀不大,不過眼神極為老練。
碧砌幸災樂禍地笑道:“活該,認那老貨做干娘的能是什么好東西嗎?”
明別枝對著她翻了個白眼,青禾扯了扯碧砌,問道:“奶奶這會兒是打算去看看明大奶奶呢還是怎樣?”
說話間三人已經(jīng)走到了正院門口,明別枝停住腳步,笑道:“先去會會我們的三姑娘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