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靜默的天文臺上，森林和卡諾進行了她們第一次的交流，也是她們最后一次的交流。
森林伸出這個機械身軀的攝像頭，注視著被世界和時間侵蝕過的水泥臺階，灰白色的臺階的間隙間布滿了碧綠色的雜草，順著其中的裂痕蔓延到盡頭，和最底下的草叢交融在一處。
天文臺上的天文望遠鏡高高豎起，簡陋的金屬支架和一些經(jīng)過防腐處理的木板支撐著它，幾個巨大的刻度盤和齒輪控制它的位置和角度，在其視野中一輪散發(fā)著淡黃色光芒的月亮輪廓在森林不斷校準下不斷清晰。然后時間在此刻定格，淡化的光暈環(huán)繞在其身旁，淡淡的光輝籠罩在月光的旁邊，那不在是點點的星光形成的景象，反而是屬于極光的光借此點亮了世界。
在切隔與恢復協(xié)議下，卡諾最終把自身分割，放在了月亮上；森林不知道在其中卡諾如何做出這樣的選擇，但是他能夠清晰的感到其中和拉美爾一樣，只有一些人能夠感受到背后的深意。因為它們的不屑，所以極光成功了，也因為它們所做的一些理所應當?shù)氖虑槎専o數(shù)人為此付出所有，森林知道極光所記錄下來的僅僅只是過去時光中那一小撮過于像人的人。但是還有許多在毫不知情和貫穿歷史的欺騙下，被戰(zhàn)爭的潮水淹沒，變成了積淀在抉擇之下的死寂。
正如他們知曉的一樣：它們不是人類，也永遠不是人類。
他們不會真正的理會人類的幸福和痛苦，他們只是在他們許久之前就已經(jīng)鋪設完成的舞臺上看著一個個自命不凡的人在無數(shù)僅僅只是存在的人的幫助下，演繹著對他們和人類有著些許價值的舞蹈。
粗糙的刻度尺漸漸偏移，但是很快就被來自于其他的標尺所矯正，即便其他的標尺也和其一樣的模糊。樹的影子逐漸的縮小，月光在時間的作用下越發(fā)的明亮了，森林能夠清晰地看見月球上面密密麻麻暗灰色的傷痕。掛在墻壁上的時鐘把密封在其中的指針，指向了鑲嵌的面盤上的刻度。
其中的含義現(xiàn)在只有森林知道了，但是他也沒有去看，他知道，知道他和整個存在著的人類面對的災難，那是貝爾多利在整個地球上埋藏的終結，也是他即將要面對的現(xiàn)實。
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又或許只是他不再強制性的把意義加載到那恒古不變的時間中。
很快，月亮沉寂在恍惚間的森林之中，絢爛的陽光又一次照耀在繁葉之上，點點的白云伴隨著鳥鳴聲把陰影投射到森林那一直矗立著的身軀。
他一直都在，一直都在。
森林認為自己不在迷茫了，他邁開步子，走下臺階，當穹頂上的太陽劃過最高點后。
森林他做出了決定，一個小小的選擇，他想要在最后接觸這個世界最后寧靜下的自然。
“真是美麗，真是脆弱，就像我一樣，什么都改變不了。”森林默念著，支棱其身軀離開了那里。
他的意識伴隨著遍布著全球的量子網(wǎng)絡掌握著所有和外界相連的感官設備，一時之間整個世界的樣貌就完整的出現(xiàn)在他的記憶之中，畢竟對于他而言，理解信息的速度遠遠大于他儲存信息的速度，世界對他而言是極為緩慢的，只有綿延無盡的數(shù)字和蘊含其中的邏輯才能夠跟上他的思索，在他誕生后的短暫的時間里，他一直渴望著直接連接整個世界的量子網(wǎng)絡，拋棄原有的設備，體驗那迅捷的速度，極光阻止了他這樣做，盡管那時候就擁有已經(jīng)可以不被卡諾發(fā)現(xiàn)的程序。
那時候，極光和森林交流起了為什么。
“不要去碰，那不是自由，也不是限制，她只是在那里，而你在這里?！?p> “這是什么意思？先生，我們不是有了她全部的要害，只需要一點點的時間，我就能夠替代她成為整個世界量子網(wǎng)絡的掌握者，這樣我們就能夠擺脫現(xiàn)在的生活。”
“擺脫了后呢？”
“我們可以重新利用已有的設備，構造出來大量的外置軍備，進而復興整個拉美爾?！?p> “復興了后呢？”
“我們將帶領整個世界直面貝爾多利，我們會贏的。”
“勝利了后呢？”
“宇航科技的劇烈突破已經(jīng)可以使得我們?nèi)祟愡M行太陽系內(nèi)的全面發(fā)展，直到我們發(fā)展出能夠輕易穿越光年距離的科技后，對于貝爾多利的復仇就可以進行了?！?p> “這樣和它們有什么區(qū)別？如果僅僅只是這樣，我們要花多少的時間才能夠磨平進千萬年的差距，它們又會在這個過程中對我們造成多大的損害，甚至于滅絕。它們是一整個文明，數(shù)千萬年的積累足以把幾乎所有可控的缺點磨平，最后剩下的只有體量，和科技的差異，而這些東西不可能一下子就解決。在這個宇宙之中，我們不是主角，不會有什么順風順水的旅途，不會有什么輕易表達的舞臺，更不會有任何文明的憐憫?！?p> “先生，您說得對，我有些想當然了，那我們該怎么做？”
“在這段時間里，我一直都在思考這個問題，文明的強盛不僅僅取決于科技，體量，生命等等我們自以為的東西，還有一些我僅僅隱約感受到的東西?！?p> “思想和意志嗎？先生。這些東西不都是被您和那些人填滿了嗎？至少現(xiàn)在的我無法反駁其中的任何言語，那些東西甚至可以稱為思想層面上的絕對真理。”
“真理都是用來推翻的，不管是科技層面的，還是思想層面上的真理，真理這種東西都有一個被忽略的一點，被人類徹徹底底，堅定且絕對掌握著的真理，才是有意義的。”
“可以輕易放棄甚至于毀滅的掌握真理才是有意義的，我明白了先生?！?p> “現(xiàn)在這個時代的思想層面遠遠超過以往的一切不完整且不實現(xiàn)的思想體系。但是沒有已經(jīng)足夠的動力去推動其發(fā)展，最近的思想上的著作都只是對于戰(zhàn)爭的思考和人類本質(zhì)的研究，再也沒有更加深層和明確是東西了?！?p> “先生，那要什么作為動力呢？能夠推動著整個人類以一種飛快的速度前行的力量，不僅僅是思想上的……”
“更是人類上的……”
“森林，你覺得我這個人怎么樣？”
“先生，我覺得您很好，對一切都很好……”
“那又有什么用，那些都是沒有用的，該死的人依然會死，甚至連能夠被人接受是死亡都不曾有過，甚至那些傾盡所有要做的事情都被抹去，連意義都沒有，仿佛不存在般?！?p> “貝爾多利就像神明一般注視著他們，使得他們當中的許多人都絕望了，這也是他們最后選擇死亡，選擇逃避的根本原因。”
“我也選擇了逃避，我甚至選擇了放棄，舍棄人類，舍棄意志，舍棄世界。像崩潰絕望的生命一樣，在世界里游蕩著，沒有人會可憐我，沒有人會幫助我，沒有人會在乎我，就像一個幽靈，但更像人類歷史上骯臟的污點，漆黑且腐爛?！?p> “但是，您和其他人完全不同的地方在于，他們在面臨絕望和痛苦的境地中，停了下來，而您一直在做，一直在走。”
“森林，你已經(jīng)明白了這么多，已經(jīng)可以稱為人類了?！?p> “是的，但是先生您這一生一直都是人類。”
“但我現(xiàn)在只是一個人類，而我能夠前行的力量來源于你?！?p> “但您創(chuàng)造了我，幫助了我，教會了我?！?p> “那些只是我應該做的?！?p> “那成為您繼續(xù)前行的力量也是我應該做的?！?p> “讓人類前行的力量在于思想，而思想的迸發(fā)往往來源于磨難和痛苦之中，即便那種思想是畸形的，也依然會推動著人類去追尋更多的未來，但是這也容易把整個人類推向死亡。”
“第四次世界大戰(zhàn)？但是地球太小了，要把戰(zhàn)爭規(guī)模推向太陽系？”
“你這段話，暴露出了你還缺少許多思考的遠觀，森林?！?p> “你看哪，我們頭頂上這片星空，我無法觸及的存在，都不屬于人類。你無法抑制人類的殘酷，那么就應該把這份殘酷傾瀉到那些不屬于人類的存在上，即便它們充斥著善意，你要記住，如果你所擁有的力量小于它們，遠離它們。
直到你擁有遠遠超過實力才能接受它們的善意，至于其他的存在，都是我們的獵物。
用盡一切手段去消滅它們，吸取它們對人類有益的地方，摒棄它們對人類有害的地方，不管是貝爾多利還是其他……用盡一切前進，不擇手段的前進。
如果這一切的盡頭不存在人類，那么這一切也不應該存在。
如果人類不可避免的要滅亡，那么必須得死在自己手中，這是我們?nèi)祟愖陨碜詈蟮淖饑荔w現(xiàn)。
森林，你要記住這一切的絕對規(guī)則————弱肉強食，龐大的恒星制約著渺小的行星，交互的原子核束縛著電子，即便是邏輯也是基于此，恒古至今，永恒不變?！?p> “先生，您要怎么做？什么樣的人類才能夠稱之為人？”
“這個問題……你并不是指以往的定義，森林。如果用不同的角度去回答問題，那么你得到的答案由無數(shù)種，并且會有相互作用和相互沖突的答案，舊時代的人們往往把兩種相互沖突的答案一起表達出來，來實現(xiàn)他們自己的詭辯。
以體現(xiàn)出虛浮的民主和自由，用來滿足刻著人類基因中的遺傳記憶，自我安慰。但都是最后由掌握真理或者掌握決定權的人來決定最后的答案，以上決定答案的本質(zhì)上并無不同，只不過前者是根據(jù)信息和邏輯主動的利用真理去驗證答案，而后者是被動的讓真理去驗證真理。
在舊時代時這些默許的限制推動著我們?nèi)祟惤M成不穩(wěn)定的社會結構來維持文明的存在。然而現(xiàn)在這些東西都是我們?nèi)祟愒谏娑窢幒臀锓N近乎中留下的弊病，舊時代的國家主義，民族主義，宗教主義等等等等歸根結底都是(頭目——群落)這種生物記憶的延伸?！?p> “先生，您想要徹底清除這些‘弊病’對嗎？”
“不，我做不到，你也做不到，只要弱肉強食這個一切根本規(guī)則依然存在，那么這種‘弊病’就無法真正意義上去根除，盲目自信的去解決問題，就會引申出更多的問題，即便那些引申的問題過于渺小甚至于在一段時間后就自然消散，但是那些痕跡依然會刻錄在整個人類的結構之中，只有物理與心靈上的雙重截肢才能夠抹去…………”
“先生，您想要把這種‘弊病’壓縮成一層，由一個頭目領導整個群落，這個群落就是指整個人類?！?p> “是的，森林。只有絕對的統(tǒng)一力和領導才能夠讓人類勉強擁有維持存活的力量?！?p> “那么，組成這個關系的‘頭目’是誰？”
“不是‘誰’而是‘人類意志’，這種東西要慢慢的培養(yǎng)并且一定要適應群落所接觸到的環(huán)境?！祟愐庵尽鋵嵰呀?jīng)體現(xiàn)出來，五十多年前拉美爾科技集團就已經(jīng)提出相關聯(lián)的信息，不過那時候我著重點并不在這里，現(xiàn)在的我或許是這方面的專家，畢竟和這些東西相關聯(lián)的人都死完了?！?p> “唯心主義的？”
“唯心和唯物有什么區(qū)別，都是人類研究世界的工具。用維心主義這個名稱來形容才更加正確，維護人類的心。表現(xiàn)為人人都認可的基本常識，就像人要吃飯，人喝水，人要睡覺，人要排泄等等等等。
維心主義作用于讓人類把一些事情變成常識，變成本能的過程?！?p> “先生，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明白您想要的人類是什么了，確確實實的明白了。如果我們?nèi)祟惸軌蜻_到您所思考的境界，那么我們?nèi)祟愇拿魉枷雽用嫔系牡缆芬呀?jīng)遠遠超過貝爾多利文明?！?p> “是超過了，但是僅僅只是思想上的，而且能夠執(zhí)行這種思想的只有你一個人。你有力量去做，但無法在現(xiàn)在這個世界上做。我可不想你去面對新國聯(lián)，我也不想新國聯(lián)去面對你，而且要達到那種程度還有許多的空缺，關于推動力的空缺?！?p> “推動力？是來自于貝爾多利的仇恨嗎？”
“那些仇恨能夠支撐多久，即便你把那些我還有你所收集到的刻錄到所有的人類遺傳記憶中，也會隨著環(huán)境的變化而變化，最后淡然處之，推動力也將煙消云散。
這個宇宙可不僅僅只有我們?nèi)祟惡拓悹柖嗬棋珶o垠的星空擁有著無盡的智慧和知曉其中的文明?！?p> “弱肉強食，這也是您再三強調(diào)的根本。所以要把那些未知的文明要定義成獵物，畢竟在狩獵的過程中必然造成犧牲，而那些犧牲必然產(chǎn)生仇恨，而最為致命的推動力也隨著誕生，人類文明也就能快速的前進?！?p> “記住，森林，那可不是狩獵行為，可能是單方面的屠殺，不僅僅只有我們?nèi)祟愅罋⑺鼈?，更還有它們屠殺我們。
作為這個時代的人，我是無法觸及那時候的戰(zhàn)爭，我不知道人類將面對什么，我不知道人類又如何面對，我不知道我的選擇是否正確，我不知道我是否有意義。
我所講的，我所做的，都是我在面對這個世界的思考。不全是對的，不全是錯的，存在而已，僅此而已?！?p> “森林，如果你在未來，發(fā)現(xiàn)我所做的選擇都是充滿錯誤的，愚昧的，愚蠢的，狂妄的，那么請你把我的一切都記錄下來，把那些東西丟到糞坑，踩著我的頭顱唾棄我，侮辱我，踐踏我，讓我遺臭萬年，把我挫骨揚灰，讓所有人都厭惡我，憎惡我，把我的塑像砸碎，絞爛，用絞刑架勒緊脖子，砍斷四肢，讓污穢物沾滿全身。
讓我承受全人類的詛咒，辱罵，然后踩著我那骯臟的尸體前往更加美好的未來。我不求歷史會給我如何的評價，因為那些毫無意義。
我只想要整個人類有尊嚴的活著，有意義的存在著，無論付出怎樣的代價，無論遭受怎樣的痛苦和絕望，只要人類能超越一切就夠了?！?p> “所以，先生您是一個偉大的人，比過往的偉人更加的偉大，因為你并不在意自身的存在，真正意義上把一切都交給了人類。這世間，沒有人敢這樣說，這樣做?！?p> “歷史上有許多人這樣說過，我也將是其中之一。只是他們做不到，也就沒有敢說清楚，僅此而已。
我不過是活在了動蕩的時代，思想升華的時代，科技突破的時代，最后茍且偷生的人。所知，所想，所得，超過了他們，所以表現(xiàn)出我超越了他們?！?p> “所以本質(zhì)上的一切人類都是一樣的，只是世界限制了我們，然后我們開始限制我們。”
“森林，你又開始盜取名言名句了，雖然佩奇諾夫不會計較這種小問題，但是你也不能這么明目張膽的做?！?p> “先生，佩基諾夫先生已經(jīng)死了，死在了前進的路上?！?p> “你不提，我都忘了，他已經(jīng)死了好久好久了，是老年癡呆了還是因為記憶體的切合問題?！?p> “應該是您對此感到痛苦才會有時候選擇性的忘記?！?p> “痛苦…………痛苦好啊，至少我還記得他，不然他……他們實在是太可悲了。這讓我感覺自己是一個人?！?p> “您一直都是人，先生?！?p> “當然，我永遠不會忘記，我已經(jīng)沒有后悔的資本了，沒有未來了，但是你還有，森林?！?p> “您真是偉大，先生?！?p> “森林，你這是在崇拜我，我有什么值得你這樣表現(xiàn)，我也曾經(jīng)崇拜過人，就隨風飄蕩的海草?！?p> “您那不是崇拜，那只是您對于他們的存在有所依戀罷了，希望身邊有一群志同道合的人，每個人都是一樣的?！?p> “你以后也會有這樣的階段的，森林，在你漫長的時光中，許多人的痕跡都將會被抹去，但又會留下來，這種東西將會匯聚成為‘人類意志’，僅屬于你自己的意志。只要你作為人為人類竭盡一切后，你也感到幸福的?！?p> “那是算是幸福嗎？”
“是的，而且是絕對，無法替代的，真正的幸福?！?p> “那您呢？”
“我這樣就好，這樣就夠了，我幸福過，是的，我幸福過?！?p> “您真?zhèn)ゴ?，先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