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大早,姚黑兒正在給兩個女兒梳頭,杜辛就帶著人走了來。
姚黑兒指了指地上的幾個箱籠,杜辛點(diǎn)點(diǎn)頭,命人七手八腳地將這幾個箱籠,抬了出去。
姚黑兒以最快的速度,給女兒扎好辮子,便牽著兩個女兒的小手準(zhǔn)備往外走。
瓊兒忽然揚(yáng)起小臉,細(xì)聲細(xì)語地問道:“娘,我們?nèi)ツ膬???p> 姚黑兒情不自禁地看了一眼杜辛。雖然她真的不想再看這個男人,但還是看了。
杜辛遲疑了一下,摸了摸瓊兒的發(fā)髻,道:“瓊兒,你以后跟著你娘,要聽話。等你長大了,爹就來接你?!?p> 五歲的瓊兒,沒有意識到父親答為所問,卻因為在父親面前一貫順從,此時也只能乖巧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滿臉期待地望著父親,道:“爹,我一定聽話。你可別不要我了?!?p> 杜辛沒有說話,又拍了拍瓊兒的小腦瓜兒。
幾件箱籠,很快就搬完了,姚黑兒猶豫了一下,去接魯嬤嬤懷里的三女兒,道:“你留下吧,你還有兒子在家里等著你呢?!?p> 魯嬤嬤的身體,猛然一震,呆了呆,急急地道:“夫人,我們從小兒一起長大的,你到哪里,我也到哪里。我死也不離開你!”說著,淚如雨下。
姚黑兒也不僅有些鼻頭發(fā)酸,可她已經(jīng)不愿意再在這個男人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便盡量用了平靜地口吻,輕輕地道:“你要想好,若是跟了我去,只怕今生就再也見不到你兒子了!”
魯嬤嬤的眼淚,更是如同斷線珍珠一般掉了下來,卻毫不猶豫地滿口答應(yīng):“不見就不見,讓他只當(dāng)我死了罷了!他好歹還有他爹!夫人,你身邊,以后就只有我?guī)椭懔耍 ?p> 姚黑兒不再說話,又牽起兩個女兒的手,迅速往外走去,扯的兩個女兒的腳步,有些跌跌撞撞的。當(dāng)她越過了那個冷血而虛偽的男人,將挺直的脊背留給那個男人之后,才盡情地任由眼淚在臉上肆意橫流。
一輛銀頂垂珠朱輪車,拉著主仆五人,還有幾件箱籠,顛簸了三四個時辰,才來到了這個小山村,停在了這座灰瓦白墻的院子門口。
中途,杜辛和幾個奴仆,停下車吃了點(diǎn)帶來的肉類和胡餅。姚黑兒主仆幾個,卻沒有一個能吃的下去。兩個孩子,依然被巨大的恐懼,吞噬著幼小的心靈,雖然她們不明白發(fā)生了什么,卻知道這不是好事,而且——相當(dāng)可怕。
看到這所院子的時候,姚黑兒很吃驚。很明顯,這院子是新建的。但究竟是什么時候,杜辛派人建了這所院子?姚家被處決,也不過三四天前的事。但是從禎王被查、被抄,涉案人員一一被擒,再到大理寺督辦此案,判決定刑,大約是三四個月的時間。
姚黑兒心里不由得冷冷一笑,大約,從禎王被查,甚至更早的時候,杜辛就在謀劃今天的事了。也早就為母女幾人,安排好了住處了。只可惜,自己總是自負(fù)滿腔才華,有些輕視杜辛這個武夫,竟一點(diǎn)都沒有看出來,他肚子里在打什么算盤。
那幾個人,扔下行李,騎著馬,趕著車,一溜煙兒走了。那個最后被杜辛隔著墻扔過來的褡褳里,是二百兩銀子。
姚黑兒和魯嬤嬤,從箱子里翻出來點(diǎn)心,拿給兩個孩子吃。
魯嬤嬤拿了一塊丹桂卷酥茶餅,遞給姚黑兒,道:“夫人,你也吃一點(diǎn)。你已是一天沒吃東西了。”
姚黑兒接了茶餅,道:“瓊兒,珮兒,你們聽著。從今天起,你們要改口,稱魯嬤嬤為鐘姨,她娘家姓鐘,她以后就是你們的親姨媽。翠菱,你以后也不要再叫我夫人,喊我一聲姐姐。從這一刻起,我們就是親姐妹了?!?p> 當(dāng)魯嬤嬤說,“二小姐,等我給你倒茶”時,姚黑兒道:“妹妹,你錯了。以后,你也該像我一樣,叫她們瓊兒、珮兒、玖兒?!?p> 魯嬤嬤——不,鐘姨或是翠菱,臉上浮現(xiàn)出一絲羞澀,搓了搓手,笑道:“是,夫人。啊,不,姐姐。我知道了?!?p> 鐘翠菱出門去找水了。姚黑兒將方才翠菱遞給她的丹桂卷酥茶餅,又放下了。
沒有水,自然更是不可能有米面的。她看了看點(diǎn)心匣子,里面只剩下六七塊掌心大小的糕點(diǎn)了。明天,一家五口人,吃什么?方才下車的時候,她已經(jīng)看到了,這村子,不像有賣吃食的地方。
姚黑兒的胃,開始有些痙攣的疼痛。從家人入獄開始,她就沒好好吃過飯;父親和哥哥、侄子被處斬后,她更是幾乎三四天水米沒粘牙;昨天晚上,因為知道自己和三個女兒,都將被驅(qū)逐了,三個女兒,以后只能靠自己了。她才強(qiáng)迫自己吃了些飯菜,卻在飯后不久,又全吐了。
她的身體,前所未有的虛弱,但她自己卻感覺不出來。一件接著一件的不幸,讓她沒有時間卻考慮自己的身體。
此刻,對于她來說,最重要的,是給三個女兒弄來吃的和喝的。這件事,比她哀痛父兄被斬,擔(dān)憂母親和嫂子、侄女兒被賣,更重要。
過了好半天,到村子里去討水的鐘翠菱,終于回來了,她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個黑棕色的粗瓷大碗,碗沿上還有些深褐色的油膩。
鐘翠菱將碗放在桌子上,有些羞愧地道:“夫人,啊,不,姐姐,只有這個了,讓二小姐——珮兒湊合著喝一點(diǎn)吧?!?p> 姚黑兒點(diǎn)點(diǎn)頭,拿起碗來,自己先嘗了一口,只是一碗有些溫?zé)岬乃?,還帶著一股說不出來的味道。她將碗送在珮兒嘴邊,珮兒只喝了一口,就“哇”地吐了,委屈地道:“娘,水不好喝!”
瓊兒也走了過來,趴在碗沿上喝了一口。姚黑兒清晰地看到,瓊兒也是皺著眉毛,很艱難才將這口水咽了下去,卻轉(zhuǎn)身對珮兒道:“妹妹,怎么不好喝?很甜的。”
珮兒將信將疑地又湊了過來,勉強(qiáng)喝了兩口,不再說話了,卻依然不滿地在母親身上,扭來扭去。
未滿周歲的玖兒,又哭鬧起來了。鐘翠菱好容易才哄她安生下來。姚黑兒便命翠菱,將剩下的幾塊點(diǎn)心都吃了。她說:“你若是不吃,怎么給玖兒哺乳?這不是給你吃的,是給玖兒吃的?!?p> 鐘翠菱一時語塞,只得含著眼淚,一口一口地吃。終究還是剩下了兩塊,說留著明兒給兩位小姐吃。
天慢慢黑了,房內(nèi)自然也是沒有燈的。天上的月光,斜透過窗欞,將清輝灑在窗前,灑在床上,灑在互相依偎著的五個人身上。
姚黑兒聽著三個女兒都睡著了,才悄聲對翠菱道:“妹妹,你方才去人家家里討水,有沒有問問人家,這地方哪里有賣米面的?咱們總要買些來,才能過的日子?!?p> 鐘翠菱低聲道:“姐姐,我問了。那家也只有一個老太太和媳婦兒在家里,另還有一個五六歲的小孫子。男子漢上山砍柴去了。老太太說,往南十里路,有一個集市,但并不是天天有,逢初一十五才開市——”又扳著指頭算了算,道:“今天才初五,還要十天呢?!?p> 姚黑兒點(diǎn)點(diǎn)頭,不說話了。
墻角下,傳來清脆的蟲鳴聲;窗外,傳來風(fēng)吹樹葉的聲音。
這個夜晚,倒是比神武大將軍府中,寧靜的多。